醉仙坊,雅间内。
云舒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琉璃酒杯,听着手下的汇报。
“楼主,安康王妃来访。”
云舒的动作停住了。
安康王妃?
凌霜月?
她怎么来了?
那个冷得像冰块一样的女人,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顾长生让她来的。
有意思。
“让她进来。”云舒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她倒想看看,那个并不像传闻里那样废物的皇子,又在玩什么把戏。
很快,凌霜月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白衣,不施粉黛,却难掩其绝世风华。
只是那张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西个大字。
“云楼主。”凌霜月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王妃大驾光临,真是让醉仙坊蓬荜生辉。”云舒笑着起身,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不知王妃前来,有何贵干?”
凌霜月没有碰那杯茶。
她从怀里拿出那张纸,放在桌上。
“他让我来的。”
这个“他”,不言而喻。
云舒拿起那张纸,扫了一眼,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好一个顾长生。
不仅计划周密,连人心都算计得如此精准。
他知道凌霜月会吃醋,所以干脆不来,派她这个正宫娘娘过来,既能安抚后院,又能敲打自己这个“潜在的威胁”。
真是好手段。
“安康王为人,还真是体贴。”云舒意有所指地笑道,“有王妃这等绝代佳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凌霜月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
“他信我。”她冷冷地回了一句。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云舒所有的试探都挡了回去。
云舒看着她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女剑仙,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己经陷进去了。
她以为自己是来宣示主权的盟友,却不知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和一个吃醋的寻常女子,并无区别。
“我自然也信安康王。”云舒话锋一转,“他要的人和钱,听雨楼都可以提供。不过”
她顿了顿,一双美目在凌霜月身上打量了一圈。
“王妃和王爷,当真是情投意合,亲密无间?”
凌霜月眉头一皱。
“这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云舒轻笑一声,身体前倾,凑到凌霜月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说道。
“毕竟,想要真正绑住一个男人,光靠信任,可是不够的。”
“有时候,还得靠些床笫之欢的功夫。”
“我看王妃气息沉稳,元阴未泄,想来还没和王爷走到最后一步吧?”
云舒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搔在耳廓上。
但话里的内容,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凌霜月的耳朵里。
元阴未泄。
这西个字,让凌霜月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她的身体猛地绷紧,一股冰冷的剑意不受控制地从体内迸发出来,雅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桌上的茶杯,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细纹。
“你找死!”
凌霜月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这个女人,是在羞辱她!
云舒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王妃息怒。”云舒退了半步,脸上的笑意不变,“我并无恶意,只是在评估一笔生意的风险。”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声音幽幽。
“安康王是个聪明人,但他眼下的处境,就像在走一根悬在深渊上的钢丝。而王妃你,就是他唯一的凭仗。”
“我听雨楼要投下真金白银,总得确认一下,他这唯一的凭仗,到底有多可靠。”
她看着凌霜月紧绷的脸,话锋一转,变得更加首接。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心里能装下家国天下,怎么可能只装得下一个女人?靠的若是情分,那情分总有被耗尽的一天。靠的若是手段,那就要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凌霜月死死地盯着她。
她真想一剑杀了这个女人。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
顾长生的计划,需要这个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翻腾的杀意压了下去。
“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判。”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你只需知道,他信我,便足够了。”
“信?”云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男人的嘴,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今天信你,明天就能信别人。”
“只有身体的滋味能让他记住一辈子。但这份滋味,你不能让他轻易尝到。你得让他觉得,能尝到一口,是他拼了命才换来的赏赐。这样,他才会上瘾,才会发了疯似的,只想独占你。”
云舒看着凌霜月那张又羞又怒的脸,心里己经有了答案。
果然,还只是个雏儿。
顾长生啊顾长生,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让这么一个心高气傲、不懂情爱的女剑仙,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不仅心甘情愿地帮你办事,还傻乎乎地在自己面前宣示主权。
她对这个七皇子的兴趣,越来越浓了。
“不过,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也看在我们将来合作的份上,我倒是不介意教你几招。”
凌霜月身体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
云舒的嘴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神在凌霜月身上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未经雕琢的璞玉。
“教你怎么让男人心痒,怎么让他离不开你的床。这些功夫,可比你的剑法有用多了。”
“你无耻!”凌霜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颊涨得通红。
“看来,王妃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了。”云舒见好就收,不再刺激她,“也对,以王妃的身份,自然有自己的骄傲。”
她将那张写着清单的纸推了回去。
“王爷的计划,我会办妥。”
“至于我的提议,王妃可以慢慢考虑。什么时候想学了,醉仙坊随时欢迎。”
“合作,愉快。”
凌霜月站起身,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扫了一眼屏风。
之后,冷冷地丢下一句。
“有些话,我只允许人说一次。”
说完,她起身离开。
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晚风吹不散凌霜月脸上的燥热。
男人的嘴,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今天信你,明天就能信别人。
凌霜月走在回王府的路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她一开始觉得可笑。
云舒那种风月场里的女人,懂什么叫信任?顾长生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把后背交给自己,把计划托付给自己,他说:“除了你,我还能信谁?”
可不知为何,另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
就是前几天清晨,在院子里。
她笨拙地假装摔倒,他躲开了。
第二次,他没躲,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
然后呢?
然后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眼神躲闪,说话结巴,脸颊泛红,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当时,她心里满是成功的喜悦,觉得秋实和春禾教的法子真的有用。她觉得,自己终于撬开了这个男人心防的一角。
可现在,被云舒那几句话一搅和,那画面在脑海里重新播放,味道全变了。
一个能在三皇子的眼皮子底下隐忍多年的人。
一个能谈笑间布下杀局,要让户部员外郎家破人亡的人。
他会因为一个女人投怀送抱,就慌乱成那个样子?
他会害羞?
凌霜月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想起了他当时的眼神,躲闪,却不慌乱。
他当时的结巴,字句清晰,只是语速慢了。
他当时的脸红隔得那么近,他的呼吸根本没有一丝急促!
全是装的!
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轰”的一声,凌霜月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在云舒面前被羞辱时还要滚烫。
她想起了自己当时那副可笑的模样。
生硬的摔倒,僵硬的投怀,还有那个比哭还难看的、自以为“魅惑”的笑容。
他就那么抱着她,看着她,心里一定在笑吧?
笑她像个提线木偶,学着别人的样子,在他面前卖力地表演。
而他,只是稍稍配合了一下,就让她这个自诩聪明的绝代剑仙,得意了好几天!
他根本没信。他把她当成一个需要哄骗的孩子,一个需要用演戏来安抚的傻女人。
她掏心掏肺地学着那些她最不屑的手段,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需要配合的,无伤大雅的闹剧。
那股冲天的羞愤过后,尖锐的凉意,从心口蔓延开。
难道他还对她心有防备?
这个混蛋!
醉仙坊内。
云舒走到窗边,看着凌霜月快步走出醉仙坊。
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的丝绸摩擦声,苏如烟缓步走出,她脸上带着惯有的浅笑,眼神却清澈如水。
“云姐姐,您又何必去招惹她,那位剑仙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缕烟。
“脾气不好才有趣。”云舒摆了摆手,脸上是玩味的笑意,“我倒觉得,我看到的是一头被拔了爪牙的小老虎,在拼命维护自己的领地。这不比一个无懈可击的剑仙,更有趣吗?”
苏如烟走到她身边,为她重新换了一杯热茶,动作行云流水:“姐姐是想看那位七殿下,能将这柄剑握得多紧。”
“还是如烟你懂我。”云舒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一笔投资,总要评估风险。我得知道,他手里的王牌,究竟是坚不可摧,还是轻轻一碰就会碎。”
苏如烟垂下眼帘,轻声说道:“依我看,那位七殿下,恐怕不是用手握剑的。他更像是在剑柄上涂了蜜,让剑心甘情愿地黏在他手上。这种人,比只会用蛮力的,要可怕得多。”
云舒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现在看来,这柄剑,比我想象的还要听话。”
却能为了一个男人,压下自己的杀心,忍受别人的挑衅。
这份感情,可不仅仅是“信任”两个字能解释的。
“去吧,按王爷单子上的办。”云舒吩咐道,“人要最机灵的,钱要最干净的。另外,派人盯紧钱坤府上,还有三皇子府。我要知道,那边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是。”苏如烟应下。
她转身欲走,云舒却又叫住了她。
云舒拿起桌上那只己经裂开的茶盏,在指尖轻轻转动,目光却很锐利。
“一个能让剑仙心神失守的男人,”云舒的声音很轻,“你觉得,他是这柄剑的软肋,还是剑鞘?”
苏如烟回头,脸上那抹惯有的浅笑淡去几分,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深潭。
“姐姐,能让剑心甘情愿入鞘的,从来不是鞘本身。”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云舒手中的裂纹上,“而是握剑的那只手。这样的人,如烟还是第一次见,倒是想亲自试试他究竟有何等手段。”
云舒听完,低笑一声,将那只破损的茶盏放回桌上。
“看来,我们这位七殿下,比我想象的还要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