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厂长去的时候愁眉苦脸,回来时已是春风满面。
等在展台的副厂长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里直犯嘀咕:厂长这模样……别是受了太大刺激,怒极反笑了吧?
他提着心,小心翼翼凑上前:“怎么样?林同志那边……没追究吧?”
“放心!林同志挺通情达理的。”冼厂长用力拍拍他肩膀,给他吃了个定心丸。
“你赶紧把咱们展台最后边那块好位置腾出来,收拾利索了,晚点金陵绒花厂的同志要过来摆样品。”
副厂长一愣,试探着问:“这……是林同志提的要求?”
“哪能啊!”冼厂长声音都亮了几分,“是我主动求来的机会!”
“……啊?”副厂长一时没转过弯来,表情有些呆滞。
冼厂长看他那傻样,没好气地轻拍了下他后脑勺:“想什么呢!脑子里净是些歪歪绕!”
他压低声音,语重心长:“给你再上一课,人家肯让你帮忙,才说明这事真翻篇了,这是把咱当自己人看!要是事事都跟你分得清清楚楚,那才叫真麻烦了!”
见副厂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冼厂长又感慨道:
“说起来,咱还得‘感谢’聂庆丰呢,要不是他闹这一出,江淮省那帮人争着抢着表现在前,咱们哪有机会结识林同志?”
他倒不是非要攀什么关系,只是这误打误撞得来的的“缘分”,着实算个意外之喜。
副厂长想起正事,又低声问:“那……聂庆丰下放车间的事,就这么定了?”
聂庆丰这次的问题确实严重:对抗组织决定、越权指挥、破坏革命队伍团结,哪一条拎出来都够他喝一壶的。
原本厂里决议是连降两级,从科长撸到普通科员。
可昨晚厂长接了个电话后,处分就变成了直接从干部岗降到工人岗,这惩罚可谓极重了。
冼厂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这是上面的决定。你说他以前也算个老实本分的,怎么一跟陈家沾上边,就飘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副厂长想起聂庆丰这段时间小人得志的猖狂样,心里那点不忍也没了。
自打他外甥女和陈家小子处对象,聂庆丰的架子摆得比天还大,对他这个副厂长都颐指气使,也就对冼厂长还保留几分表面客气。
冼厂长之前怕他惹祸,坚决不让他来广交会,谁知聂庆丰软磨硬泡了一星期,硬是求得厂长心软,答应闭馆后让他进来瞧一眼。
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都能捅出篓子来,还得厂长亲自去赔礼道歉。
还好人家没搞连坐,要是他们彩雕厂在上面那里挂了“名”,他非得弄死聂庆丰不可。
“我刚看到他外甥女一双眼睛都是肿的,听说是和陈家小子已经断了。”
副厂长语气唏嘘,“果然,沉不住气的人,终究是没那个福分。”
冼厂长闻言只是笑笑,没再多说,催促道:“行了,赶紧去腾位置吧,我这就去找毛厂长。”
绒花厂众人得了意外之喜,自是喜悦万分,接下来几天,毛坤和冼厂长两人关系处得别提有多好了,就差拜把子了。
而陶瓷厂这边,却陷入了麻烦,气氛如绷紧的弦。
高桥凛脸色铁青,一口中文因激动而变调。
“金继!这分明是我们樱花国独有的‘金继’工艺!传到你们这儿才改叫‘金缮’!你们竟敢公然盗用,还敢摆在广交会上展示?”
他指着那几件用金粉和大漆精心勾勒裂纹的修复瓷器,声音因愤怒而颤斗着:“做了小偷还不承认,这就是你们自称礼仪之邦的作风吗?!”
直面质疑的几位陶瓷厂干事额头冷汗直冒,后背的衬衫早已湿透。
他们哪里懂什么“金继”啊?这几件残次品也是厂里老师傅按照林顾问的提议,尝试着“化残缺为艺术”修补的。
不过是修几件瓷器的事儿,怎么到了樱花国人嘴里,好似他们犯了天大的罪过?还成了小偷了?
于洋心头又慌又怒。
慌的是,他确实从林顾问嘴里听过“金缮”这个词,倒是和小日子说的话对上了。
万一真被扣上“抄袭”的帽子,他有政治污点事小,给国家蒙羞事大!
怒的是,这小日子也太嚣张了,简直是指着鼻子骂娘!
但他不能自乱阵脚,强压着火气,沉声反驳:“这位同志!请你注意言辞!
这是我们华国的瓷器,用我们自己的手艺修复,有什么问题?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少在这里乱扣帽子!”
外贸局的钱副局长闻讯疾步赶来,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多年带队参加广交会,深知外事无小事,一个处理不当就可能引发国际纠纷。
他先低声嘱咐身边人:“快去请林顾问!”
随即稳住心神上前。
钱副局长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高桥先生,有任何疑问,我们可以通过正式的外交渠道,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进行核实。
但您现在的情绪和指控,已经超出了正常讨论的范围,伤害了两国友谊,不利于问题的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
高桥凛根本听不进去,他猛地挥手,音量再次拔高,几乎是在咆哮: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掩饰不了你们文化剽窃的事实!你们华国整天把五千年文明挂在嘴边,实际上却要偷窃别国的文化瑰宝,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身旁几个樱花国商人立刻叽里咕噜地大声帮腔。
虽然听不懂樱花语,但那激动的神态和轻篾的语气,任谁都看得出是在极力附和与辱骂。
其中一个留着“卫生胡”的商人语气最是刻薄,他上前一步,看到围观的众多欧美外商,转而换成英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高桥君说得对!看来某些文、明、古、国,早已失去了创造力,只剩下偷窃的本事了!我们必须向我国外交部提出严正抗议!”
这话一说,听懂英文的客商一片哗然。
在场的国旅英语翻译们大部分脸色骤变,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脑中急速运转,斟酌着合适的用词。
这短短的十几秒内,胡子男人还在继续挑衅,轻篾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翻译。
“呵,我知道贵国教育落后,没想到竟然连为数不多的几个英语翻译,也听不懂英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