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十一月十八日，贝尔加莫，雨。
雨点不是滴落，而是倾倒。
象有人在天空之上，用巨大的铁桶，将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水汽，尽数泼向这座名为“蓝色意大利人”的球场。
草皮早已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一片深褐色泥沼，间杂着一汪汪浑浊的水洼。
每一次皮球的滚动，都会溅起一道泥泞的浪花。
这不是足球场。
这是一战时期的堑壕。
尤文图斯的球员们站在球员信道里，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和主队球迷嘈杂的呐喊，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里贝里一脸兴奋，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一头即将进入狩猎场的野兽。
戈麦斯则面无表情，只是反复地跳跃，让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预热到极致。
孔蒂站在最前面，双臂环抱。他没有看自己的球员，目光穿过雨幕，死死地盯着对手的半场。
阿尔比诺勒菲。一支典型的意乙中下游球队。
没有明星，没有华丽的战术。
只有强壮的身体，简练的打法，和在这样恶劣天气下与生俱来的适应性。
今晚，孔蒂雪藏了厄齐尔和卡萨诺。
他很清楚，这里不是艺术家挥洒才情的画室。这里是角斗场。
他排出了一个最直接、最原始的4-4-2阵型。
马尔基奥尼和里贝里分居两翼，任务只有一个：起球。
把那该死的、湿滑的皮球，传到禁区里那个德国巨人的头顶。
比赛开始的哨声，被淹没在瓢泼大雨之中。
帕拉迪诺开球，他轻轻将球推给戈麦斯，皮球却在滚出不到一米后，就陷入了一个小水洼，纹丝不动。
双方球员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便是整场比赛的基调。
尤文图斯的技术优势，在这片泥沼中被彻底抹平。
精妙的短传配合变成了笑话，细腻的盘带过人无异于自残。
里贝里试图用他标志性的加速突破，却在激活的瞬间脚底一滑，狼狈地摔倒在地，溅起满身的泥浆。
马尔基西奥尝试送出一脚过顶长传，但那灌了铅一样的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笨拙的弧线，软绵绵地落在了对方后卫的怀里。
球员们很快就不再是球员。
他们变成了一群在泥地里打滚的泥人。
白色的客场球衣被染成了斑驳的土黄色，每个人的脸上、腿上都沾满了草屑和泥点。
阿尔比诺勒菲的球员们显然更享受这场泥浆摔跤。
他们放弃了任何地面推进的尝试，不断用后场长传，直接找尤文图斯的防线身后。
皮球在积水的场地上，运行轨迹变得诡异莫测。
一次看似毫无威胁的长传，在落地后突然因水花而减速。
基耶利尼判断失误，皮球从他身边漏过。
皮球贴着地面，象一条滑行的水蛇，在门前再次因为积水而发生变向！
布冯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扑救动作，却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重心，用指尖将这记诡异的射门拨出了底线。
他从泥地里爬起来，朝着后防线发出一声怒吼。
整个上半场，尤文图斯的门前风声鹤唳。阿尔比诺勒菲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不断威胁着布冯把守的大门。
而尤文图斯的进攻，则显得毫无章法。
戈麦斯在禁区里，象一头被困在沼泽中的巨兽，空有一身力量，却等不来致命的炮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上半场行将结束，比分依旧是零比零。
第四十三分钟。里贝里在左路接到莫利纳罗的边线球，他用身体死死扛住对方的后卫，强行转身。
对方后卫情急之下，一脚将他连人带球铲出了底线。
角球。
这是尤文图斯上半场为数不多的机会。
里贝里从泥地里爬起来，他吐了一口带着泥腥味的唾沫，走向角旗区。
雨水顺着他刀疤纵横的脸颊流下，眼神却象鹰一样锐利。
他没有助跑，只是用脚弓，将球狠狠地抽向了禁区。
皮球没有飞起很高的弧度，而是带着强烈的内旋，又低又平地飞向了前点！
禁区里一片混乱。
戈麦斯突然从人群中激活，他甩开了贴身盯防他的中后卫佩鲁索，一个箭步冲向前点。
皮球的落点，在他的身后！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进攻将无功而返。
电光火石之间，戈麦斯庞大的身躯，做出一个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几乎是整个人向前俯冲，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右脚的后脚跟，在空中向后猛地一磕！
蝎子摆尾！
这是一个完全出自于射手本能的即兴表演！
皮球被他的脚后跟轻轻蹭到，改变了方向，越过了前点所有防守球员，也骗过了目定口呆的门将科塞尔。
它慢悠悠地、带着一丝戏谑，滚入了球门的远角。
一比零！
整个球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有尤文图斯球员们爆发出的狂喜嘶吼。
戈麦斯从泥地里翻身而起，他张开双臂，仰天长啸，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兴奋到涨红的脸。
队友们蜂拥而上，将他压在身下，在泥地里叠起了罗汉。
这个进球，不优雅，不华丽。
它诞生于一片泥沼，充满了混乱和意外。
但它展现了一个顶级中锋最可怕的特质：在任何绝境中，都能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将球送进球门。
下半场易边再战。
雨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狂暴。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甚至有些生疼。
球场上的积水更深了，比赛彻底变成了一场意志力的比拼。
被意外偷袭的阿尔比诺勒菲球员，情绪明显急躁起来。
他们的动作，也开始失控。
第五十二分钟。
里贝里在中场带球，对方的中场球员罗伯托·普雷维塔利，从侧后方一记凶狠的滑铲，直接亮出了鞋底。
法国人惨叫一声，抱着脚踝在泥地里痛苦地翻滚。
主裁判的哨声姗姗来迟，他只给了普雷维塔利一张黄牌。
这个判罚，彻底点燃了场边的火药桶。
孔蒂象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到第四官员面前，指着场上，言辞激烈地咆哮着。
两位主教练几乎要扭打在一起，被各自的助教和工作人员死死拉住。
场上的火药味，也迅速蔓延。
第六十分钟。
马尔基西奥在一次拼抢中，被对方的队长比亚瓦一肘子打在了脸上。
鲜血，立刻从马尔基西奥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扎内蒂第一个冲了上去，他用胸膛顶住比亚瓦，眼神冰冷得象一把刀。
双方球员迅速围拢过来，推搡在一起。
比赛，正在滑向失控的深渊。
孔蒂在场边，被主裁判严重警告后，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场上混乱的局面，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需要一个进球。
一个能彻底杀死比赛，让对手闭嘴的进球。
第七十四分钟。
尤文图斯在后场断球。扎内蒂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脚长传，找到了右路的马尔基奥尼。
这位勤勉的边路快马，已经奔跑了七十多分钟，体能却仿佛没有丝毫下降。
他迎着皮球，没有停球，直接顺势向前趟了一步，用速度生吃了对方已经筋疲力尽的左后卫。
下底！
马尔基奥尼抬起头，看了一眼禁区。
他没有选择任何花哨的动作，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右腿，传出一记最简单、最直接的传中球！
皮球象一颗白色的炮弹，撕裂了密集的雨幕，呼啸着飞向禁区中央！
他象一辆重型坦克，用身体硬生生挤开了两名中后卫的夹防，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丝起跳的空间。
起跳！
他的身体在空中舒展开来，展现出惊人的滞空能力。
他不是在跳，而是在飞！
他高高地跃起，象一尊降临的战神，俯瞰着脚下泥泞的战场。
皮球精准地找到了他的额头。
砸！
没有技巧，没有角度。
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力量！
皮球被他的额头狠狠砸中，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象一颗出膛的子弹，笔直地轰向了球门！
门将科塞尔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手，便眼睁睁地看着皮球，摧枯拉朽般地洞穿了他身后的球网！
二比零！
梅开二度！
这个进球，象一桶冰水，浇灭了阿尔比诺勒菲所有反扑的气焰。
也让场边暴跳如雷的古斯蒂内蒂，彻底哑火。
戈麦斯落地后，没有疯狂的庆祝。
他只是站在原地，缓缓举起右拳，然后重重地捶打着自己胸前的队徽。
那双日耳曼人特有的蓝色眼眸里，燃烧着征服者的火焰。
终场哨响。
比分定格在二比零。
尤文图斯的球员们互相搀扶着，走向场边。
他们每个人都象是刚从泥潭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挂满了泥浆，疲惫不堪。
孔蒂走上球场，他没有说话，只是挨个拥抱自己的球员。
他用力地拍了拍戈麦斯的后背，又揉了揉一瘸一拐的里贝里的头发。
这场胜利，没有六比二的酣畅淋漓，没有厄齐尔的艺术表演。
但它象一块坚硬的基石。
它证明了这支尤文图斯，不仅拥有让全欧洲侧目的华丽天赋，更拥有在泥沼和暴雨中，用最原始的方式赢得战争的钢铁意志。
这，才是王者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