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推动沉重的绞盘,将城堡的铁栅门吱咔咔拉起。
他们拿起火把,武器,意气风发地追出了城堡。
米尔恰快步走向马厩,想要骑马追赶,却被雅洛米查喝止了。
“那畜生狡猾得很,米尔恰,你守在我跟前。”
狼人绝境中的反击不可谓不重,但凡雅洛米查穿的这套板甲是个次品货,他不死也要重伤。
米尔恰愣了下:“可是”
普通军士即使修行了呼吸法,战斗力对比那狼人也相差太远了,这不单是呼吸法上的差距,装备上的差距同样巨大。
瓦拉几亚的冶铁业要落后于中西欧许多,跟制造业最繁盛的意大利地区更是相距甚远,手艺最精湛的铁匠师傅,几乎都被大公的军队所拢断。
普通贵族想要为自己购置一套装备,必须从外来商队手里采购,受关税,运输成本影响,一套在德意志地区只需一百枚弗罗林金币的板甲,在瓦拉几亚起码要花一百三。
一百三十枚弗罗林金币在瓦拉几亚意味着什么?
一匹足够承载重骑兵作战的良驹;一座包括二十名农奴,五十公顷土地的庄园;一支包括五十人在内的骑兵中队一个月的饷银;八十头耕牛!
雅洛米查身上这件全身板甲,还是他当初跟随弗拉德三世,在收复特尔戈维什泰的战场上,从“篡夺者弗拉迪斯拉夫二世”亲卫骑士身上剥下来的战利品。
不然一般的下层波雅尔贵族,根本负担不起这么精良的甲胄。
盔甲是其一。
武器是其二。
一把能够对狼人造成伤害的精良武器,也要接近三十到五十枚弗罗林的高价,这跟普通士兵所使用的均价仅一两枚弗罗林金币的量产武器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米尔恰,士兵总要上战场的,羊圈里再安逸,也驯不出勇敢善战的猎犬。如果这次让那头畜生逃出生天,你觉得下一次,我们要付出多大的损失才能杀死它?”
雅洛米查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口中喷出的血沫溅到了米尔恰的脸上。
“我去请尼古拉司祭!”
雅洛米查艰难地摆了摆手,自嘲一笑:“不用,真是大意了,才过了多久安稳日子,我的警觉性就退化到这种程度了,照这么看,我这次上了战场,怕是就回不来了。”
米尔恰低声道:“是那畜生太狡猾了,我从未见过这么狡猾的魔物。”
雅洛米查摇头道:“米尔恰,少主年幼,等我走后,你要辅佐好他,敦促他每日锻炼,学习识字”
米尔恰苦笑道:“您快别这么说了,听起来就象托孤一样,事情哪里有这么糟糕,以大公陛下的雄才伟略,您此行必能创建一番功业。”
“但愿吧。”
雅洛米查轻叹了口气:“对了,你手底下那个利奥不就是个草药医生,让他给我看看就是了。”
米尔恰恍然回头,却发现哪里还有利奥等第一小队成员的影子。
“等他回来吧。我见过那小子,身手不错,作风也谨慎,他死不了。”
听自家大人说的笃定,米尔恰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向着黑暗中早已远去的那一连片的火光投以担忧的目光。
“愿圣米迦勒与你们同在!”
多瑙河畔。
一队卫兵正牵着猎犬,艰难跋涉在草地里,其中一人突然举着火把,惊喜地挥手道:“头儿,快过来看——这些黑色的血迹,我们找的方向是对的!”
领队的军士心中一喜,高喊道:“加快脚步,那畜生就在前面!”
在猎犬的吠叫声中,一众士兵们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了起来。
突然,猎犬顿住了脚步,对着一棵树后的阴影疯狂吠叫着。
一众人顿时戒备了起来。
他们六人排成队形,缓缓树下的阴影逼近。
“是那畜生!”
“它就在那儿!”
借着火光,他们看清了阴影中的事物。
黑色的乌血,将狼人的毛发间染成一绺一绺的。
它的眼眸里全是血色,原本尚能看出几分人形的面孔,现在已全然是恶狼的型状了。
它此时正张着布满森森利齿的嘴,不断喘着粗气。
或许是魔物此前的留手使人们失去了对力量的敬畏,或许是他们笃信狼人将死,虚弱的困兽已失去了威胁,也或是从军士阶层拔擢为骑士的香饵太过诱人。
六名城堡守卫鼓足了勇气,大喊着便冲了上去。
“去死吧,畜生!”
“圣米迦勒与我们同在!”
那垂死的困兽,在这时却突然窜起,宛如一架战车般冲了上来。
砰——
最中间,擎着一面盾牌的士兵象是炮弹般被撞飞,砸在一棵白杨树的树干上,他的脑袋歪在一旁,口鼻溢出鲜血,仅这一下就丢了性命。
“别怕,它不剩多少力气了。”
“一起上,它就要死了,杀了它!”
士兵们擎起长枪长戟,发出各式各样的战吼声,冲了上去。
远远的,利奥就听到了河岸边上载来的人嘶犬吠。
“那边,已经交上战了!”
格奥尔基发出兴奋的呼声,骑士,意味着能替领主老爷管理一处庄园产业,意味着能在城堡里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房间,意味着一块独属于自己的,可以传承给后代的土地,意味着一个代表贵族身份的纹章
意味着太多了。
没有一个军士不想完成这样的身份跃迁,就连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老兵扬库,也没有劝阻他们不要上前,他很清楚,自己即使劝了也没人会听。
在这些年轻人眼中,这个头衔的意义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
安德烈举着火把,轻装上阵的他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快呀,伙计们,不要让他们抢了先!”
但等他们靠近了,却发现一切嘈杂已经归于寂静。
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从黑暗中传来。
“该死,人都跑哪儿去了?”
格奥尔基递出火把在身前挥了挥,试图看得更远一些。
却被利奥一把扯住身子,向后拽去。
他看到,黑暗中,遍地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他们的肢体不正常的扭曲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坐在地上啃食着死人的血肉。
听到动静,一颗已化作血红的眼睛缓缓转来,露出那张全是血污的狼面。
“天呐!”
看清这一切的萨瓦,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们都死了!”
瓦西里低声道:“我建议咱们还是退吧,看这个怪物身上的伤势,都这样了它还能解决掉一支小队的围攻,我怀疑它根本就是不死的。”
安德烈抬高了语调,他的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退,开什么玩笑!明眼人都知道这怪物就要死了,魔物再凶那也是活物,我就不信砍了它的脑袋它还能活!”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身边的队友,发现他们一个个神情闪躲,不禁急道:“格奥尔基,你怎么看!”
格奥尔基也有些跃跃欲试,正想开口,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最后闷声来了句:“我听利奥的。”
知道自己脑袋不好使,格奥尔基果断选择了放弃思考。
利奥看向老扬库。
老兵摇了摇头,取出手弩道:“瞧我做什么,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个儿子,就算拿下这颗狼人的脑袋,又有什么用?我肯定不上,你们谁愿意谁去。”
此时,狼人已经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萨瓦冷不丁说道:“我们就不能远远跟着它,把它耗死吗?”
利奥摇了摇头,指向远方的火光。
“城堡里不止一条猎犬,要不了多久同僚们就会追上来,但狼人的脑袋只有一颗。”
他不再看一心摆烂的老扬库,开口道:“那头狼人离死已经不远了,但濒死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接下来,我会出手与它斗一场,你们谁愿意上,就跟我一起。但我要提前说好,我还有几分把握在那怪物面前保命,但你们就说不准了。”
安德烈赶忙道:“那就咱们两个上,谁拿到那狼人的脑袋就算谁的!”
格奥尔基也道:“算我一个。”
背着把榆木弓的瓦西里举起手:“我不跟你们抢那颗脑袋,但我可以跟老扬库一起,为你们提供掩护。你们无论谁成了,事后请我喝顿酒就成。”
萨瓦被这气氛一激,尤豫着也准备上阵。
但看着那仿佛地狱中的魔鬼般的背影,这份勇气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三人大步向狼人追去。
利奥打开腰间的药囊,取出两个药瓶,依次喝下,药液灌进喉咙,仿佛一把炽热的火焰,迅速烧遍了他的全身,他服用的是“猎豹药剂”和“雄鹿药剂”。
这两份药剂因为没有使用魔药材料,药性要弱许多,但也因此对身体造成的负荷更小。
在不清楚自己承受阈值的前提下,利奥不会贸然行事。
反正即便是加之雄狮药剂的力量加持,在力量上,他也绝不可能比得上那头怪物,不如专精敏捷和耐力,仿效雅洛米查的方式,跟这头垂死的困兽游斗。
…
垂死的狼人,速度变得很慢。
每走一步都会有乌血淌落,形成一条长长的血路。
利奥三人很快拦到了它的面前。
利奥手一挥,那把军械库下发的双刃剑便悄然与储物空间里的武装剑换了个个儿,两者差距颇大,但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了狼人头上,一时间也没人关注他这手“戏法”。
嗖——
一道弩箭命中了狼人的肩头,但它只是身体一晃,就重新站稳了,它抬起那张瞎了一只眼睛,宛如地狱恶鬼般的狰狞面孔,血色的独眼
吼——
几乎是零帧起手,垂死的狼人在瞬息间便完成了由静止到冲锋的转变,庞大的身躯带着腥臭的气息直扑三人里最中间的利奥。
原本信心十足的安德烈,眼看那魔物扑来,只觉心脏都要跳了出来,顾不得分辨那狼人的攻击目标究竟是谁,便匆忙向两边躲去。
“糟了!”
“小心,利奥!”
格奥尔基和安德烈的惊呼声还未传出,便被利奥那跟雅洛米查老爷相比,也不会逊色太多的灵动身法给惊到了。
“圣米迦勒在上,利奥居然这么强?”
利奥选择的战法,几乎跟雅洛米查老爷如出一辙,在黑暗中,他手中仿佛握着一把璀灿的银色光条,每一次出手,便会在狼人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真正身临其境,他们才知道之前鼓起的勇气究竟有多么可笑,这怪物的攻势,根本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反应的极限,旁观时心底推演的该如何应对,真打起来就发现这些全是纸上谈兵。
安德烈满是惊愕:“这两个怪物,这样的战斗,咱们根本没办法插上手!”
不远处,几番瞄准,又只能放下弓弩的扬库,瓦西里两人相视苦笑。
别说黑暗中本就难以瞄准,以这一人一怪厮杀起来的激烈程度,他们根本无法保证射出去的箭究竟会命中哪一个?
利奥此时的心情,却比诸位同僚们要冷静多了。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狼人的一举一动,这头魔怪跟拉杜,雅洛米查的依次厮杀,已暴露出了它太多的行为习惯,这使他比前两者更能做到料敌先机。
若论实力,即使服用下魔药,他也不会比拉杜骑士强多少。
但此时狼人状态不佳,他的洞察力又是非凡,所以竟是营造出了一种比雅洛米查对付这狼人时,更加飘逸灵动的战斗状态。
利奥转身,借着狼人瞎去一目的死角,刺向了它的后心。
那狼人匆忙躲避,没被命中要害,却也被那锋利无匹的剑刃割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从那伤口处甚至已没有多少黑血喷溅出来了。
这头狼人的确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吼——
它发出了一声垂死的怒吼,跟跄着向利奥扑来。
最终,只能颓然倒在了地上。
“小心这畜生还是在装死!”
想要一起上,最终却还是做了气氛组的安德烈,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利奥当然用不着安德烈的提醒,在他的灵性视觉下,狼人的生命正如风中摇曳的烛火,已只剩下豆大的火苗,但它的的确确还活着。
“真是个生命力顽强的怪物”
他低声叹了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狼人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