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照旧先祝贺高一入学及其他年级迈入新阶段。
比起副校长那个破锣,校长的谈吐应该说是儒雅温和,但官腔也是真的多。尤其是特别爱说“啊”,有时候一句话十几个字,小半都是“啊”,听得人头皮发麻。
恐怕语文老师看见那些疯狂使用“啊”“呀”“哈”和扩折号来水字数的作文也是同样的心情。
几句耳熟的客套话说完,校长转而强调高考的新形势与学校考学安排的重要节点,这段内容难免多次涉及年份、月份和天数。
虽然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但这一类词频繁入耳,还是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因为我们今天要抓住的时间比天更短,要按分钟计。
“同学们,啊,时间是很宝贵的!”
小矮子,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
校长今天“啊”地明显比平时少,按这么算,讲话肯定会比去年结束的更快。
你这仇报还是不报?
215班队伍里有人在动。从那些人墙的间隙里可以隐约看见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脱离紧密的队列,接着走到老师跟前。
是江雪芽。
看来在队伍里用手机还是不现实。
她一路捂着肚子弓着身体出来,现在站在老师面前有点象鞠躬。
从我这个位置认出她已经相当勉强,基本靠她的小矮子特征。不过倒是能清楚地看见她班主任的表情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跨了下来。
那个表情的意思八成是:“亲娘嘞,影响仕途啊。”
十几秒过去,两个人仍然在原地僵持。
草,不会真这么没人性吧?
校长已经到了下一个话题。不出所料,还是讲提升一二本上线率的战略目标怎么量化落实到每个学生个人的进步目标上。
啧,说好的版本t0呢?难道这步就ga over?
仿佛要捏碎焦躁似的,我握紧了拳头。
突然,江雪芽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准确的说是被彻底挡住。
那个动作……她应该是直接蹲了下去。
她面前那个平头中年男人的脸上终于从拧巴里挤出些左右为难。
干得好小矮子!就是这样,击溃他的绩效,碾碎他的职称!
这时候视野里又走进一个女老师。她刚才应该站在主席台下方,显然是因为注意到215班的异常而来,径直朝一立一蹲的两人走去。
年级组的手撑姐?今天没扎头发差点没认出来。
这是个连手撑脸颊都要进教室记名提醒的狠人。除了抓纪律的尺度极其变态,战绩也是出类拔萃,十回有八回不走空,要么带走东西要么带走人。
她走近时毫不遮掩地烂着一张脸。如果之前小矮子那算司马,她这起步就得是三族。
现实不是塞尔达传说,不存在刚下初始台地就直接讨伐盖侬的攻略法。
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几天前在夏皎枝面前连“啊”都说不完的人怎么去对抗这种守门员级别的boss。
真的不忍直视。
有种想遮眼睛的冲动。
手撑姐插进两人中间说了几句话,表情居然略有缓和,接着伸手扶江雪芽。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放,还是不放?
江雪芽被扶起来后仍然保持着之前那个看起来痛苦不已的姿势。
手撑姐跟她耳语,这一动恰好被人群挡住了脸。
会说什么?让她坚持一会儿?还是这点小把戏被识破了?
忧虑的折磨没持续太久。
江雪芽终于动了,捂着肚子一个人朝出口方向走。
我松了口气,这一步算过。
现在就等江雪芽出去,然后继续按计划,在校长发言结束前拨通我的电话。
目前校长已经说完高三仿真考的目标。拜上届高三大跳水所赐,今年的目标一点没变。但想也想得到,到时候抓执行的力度会大的离谱。
过多久了?有没有一分钟?
不会出问题吧?
“剑指苍穹,啊,今朝,啊,谁能问鼎?笔落惊风,啊,明日舍我其谁!”
除了“啊”的次数,内容跟去年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鸡血语录串烧是收尾环节的内容,应该还有个五六句,最后再用一句祝福语结束发言。
出体育馆要不了三四十秒,外面多的是地方躲,不存在现在还打不出电话。
唯一的可能就是江雪芽已经做了她该做的事情。但那人也不傻,要么拔了si卡,要么早就关了机。
江雪芽这部分怕是走到头了。
草,学校里明明到处有钟表,为毛就体育馆没有?
现在到底什么时间?
还能来得及吗?
“同学们,啊,让我们,啊——”
“丁铃铃——”
令人心脏骤停的铃声。
时机恰到好处,在校长搬腔拿调的间隙响起,直接打断了他发言的节奏。
场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来了!
在哪?从哪边响的?
第一声太突然了,完全没头绪。
“丁铃铃——”
成片的黑色后脑勺开始混乱地晃动,像惊慌失措的兽群查找捕猎者的踪迹。
“我草,谁啊,这么牛b。”身边有人感叹。
场馆里的班主任们纷纷开始喊话压制骚动。学生们发出的议论声迅速平息,但仍有大把的人在好奇地查找这位勇士。
靠,太混乱了,还是无迹可寻。
要快要快要快,铃声很可能马上就被按掉!
“不管,啊,我们继续——坚守不骄不躁的心态!”校长这一刻倒是很有上位者的从容。他话语中的威严被音响放大,重新填满偌大的空间。人群基本恢复了原先的秩序。
“丁铃铃——”
虽然音响的音量压倒性地把控着全场的主导权,但我全部的注意力早就集中在别的地方守株待兔,所以仍然捕捉到了这一串不和谐音。
不仅如此,比起刚才的兵荒马乱,现在这种单一的干扰反而更容易被主观屏蔽。这一次我终于感觉到铃声的大致方向。
我回头看左后方。
哪里哪里,具体哪里?
就这样等下一声响吗?
不行,没用了,铃声已经停了。
回头的时间显然超出了正常时间范畴,已经有不少人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草,太扎人了,我真心不适合干这个。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等,那边有个老师抬脚抬的飞快,正往队伍里的某个位置赶去。
这架势,恐怕任何一个高中生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心脏开始狂跳。
我赶紧挪位置,以免目光从他身上掉下来。
“喂,郭铁达过来了。”有同学在提醒。
随着我人继续往外动,又有人小声:“不怕死啊?”
那老师在队列中停下,杀气腾腾地揪住一个人,伸手示意他交出某样东西。
不行,看不清被抓住的那个。
此时我基本已经插进了隔壁一列,这列已经是边列,再动就会脱离队伍。
踏马的,最后一哆嗦,干了。
我眼睛盯死了那个人,一步横跨出去。
视野开始变动,人物逐渐明晰。
突然,我刚感到有股力量压在肩膀上,接着眼前猛地一晃,已有的场景像幻灯片切页般被替换,人已经被一把拉回队伍。
郭铁达正和颜悦色地看着我:“爱看热闹是吧,带你去主席台上看?”
“错了错了错了。”我站回自己的位置,认认真真对齐左右前。
“三千字检讨。”说完,郭铁达板着一副脸走了。
三千字固然难顶。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我还有人可以追偿。
最后那一刻,那个短命鬼交出了我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