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五天,时间仿佛进入了一个固定而令人心疼的循环。
周正阳的生活节奏完全围绕着苏寒的治疗周期运转。
他每天看着苏寒在药浴和短暂休息后,强撑着恢复了些许精神,面色带着勉强的红润出门,前往医院进行那场耗尽心力的治疗。
而每当夜幕深沉,公寓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他总是第一时间冲到门口。
门开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永远是那个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
——苏寒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连迈过门槛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周正阳的心每一次都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揪紧,他立刻上前,稳稳地接住她,半扶半抱地将她安置到沙发或餐桌旁。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
在这日复一日的近距离守护中,周正阳对苏寒的感情,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层层扩散,变得愈发复杂和深沉。
最初或许是被她的独特和坚韧所吸引,夹杂着家族利益的考量,
但现在,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疼惜、敬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回想起之前苏寒为爷爷治疗的那七天。
那时,他虽也每日送餐,感知到她的疲惫,却远不如这次亲眼所见来得震撼和具体。
他无法想象,当初那个同样虚弱到连站立都困难的她,
是如何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独自驱车近一小时,前往那片荒凉的灵枢苑进行恢复的?
每一次方向盘后的坚持,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需要何等的意志力才能完成?
后怕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而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徐天宇的存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苏寒对徐天宇的爱,是深刻而执着的。
那是她的初恋,是陪伴她走过青春岁月、在她至暗时刻给予过温暖的人。
这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如同最初的烙印,绝非后来者可以轻易覆盖或取代。
苏寒如今之所以愿意接纳他的靠近和照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主动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
卸下了她的心防,让她感到安全,没有情感上的压力。
可天知道,他周正阳,真的是在以朋友的视角和心态去帮助她吗?
每一次触碰她冰冷的指尖,
每一次看到她因虚弱而微蹙的眉头,
每一次感受她靠在自己怀中那轻得不可思议的重量,
他内心汹涌的情感都在无声地否定着“朋友”这个界定。
他是在以守护者的姿态,贪婪地汲取着与她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同时,也恐惧着这一切的尽头。
随着治疗接近尾声,徐天宇苏醒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周正阳内心的焦躁不安也与日俱增。
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温和、体贴、无害的周正阳,
细致地安排着她的饮食起居,
沉稳地接送她往返于灵枢苑和公寓之间。
然而,他的内心早已慌乱无比,像一团被狂风不断吹刮的乱麻。
周老是何等人物,孙子的细微变化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周正阳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不正常,
那种心不在焉和偶尔流露出的怔忡,都指向了心事。
一日午后,趁着周正阳回来,周老将他叫到了书房。
“正阳,”
周老放下手中的紫砂壶,目光平和却通透地看着他,“跟爷爷说说,最近在焦虑什么?”
周正阳下意识地回避,垂下眼睑:“爷爷,我没事。”
周老并不着急,缓缓道:“是跟寒丫头有关吧?”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孩子,有些事情,站在你的角度,和站在爷爷这个年纪、这个位置去看,可能会很不一样。深陷其中时,容易看不清全貌。”
周正阳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周老耐心地引导,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有什么事情,别一个人憋在心里。说出来,说不定爷爷这个老头子,还能帮你分担一下,或者给你一点不同的看法?”
在爷爷温和而充满信任的目光下,
周正阳构筑的心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挣扎了许久,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爷爷……明天,就是最后一天的治疗了。”
周老点了点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周正阳深吸一口气,终于将心底最深的恐惧说了出来:“我……我有点害怕……”
周老心中已然有所猜测,但他希望孙子能自己直面这份情感:“害怕什么?说出来。”
周正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他挣扎着,最终还是吐露了心声:
“我害怕……徐天宇醒过来后,我……我就又要回到原来的位置了。到时,恐怕连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将自己定位在了“后来者”和“朋友”的位置上,从而产生了巨大的不安全感。
他害怕一旦徐天宇苏醒,苏寒那份深刻的爱意会让她毫不犹豫地回到徐天宇身边,
而他自己这段时间的陪伴和付出,将会瞬间失去立足之地,连目前这看似亲近的关系都无法维持。
周老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深深地看了孙子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理解、心疼,还有一丝过来人的了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稳: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