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客栈的小院里，几株晚桂尚余残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陈源正帮着祖父陈铁锚将晾晒好的粗布衫一件件仔细叠起，老人的动作缓慢而认真，每一道褶皱都抚得平平整整。
“你师尊是体面人，武馆是大气派的地方，咱们自家人，穿戴收拾也得利利索索，不能给你丢了脸面。”陈铁锚低声说着，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的、虽然旧却浆洗得干净的衣物。
陈源心中暖融，刚想应声，院门外便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和勒缰的声响。
一名身着黑水武馆青色劲装的年轻弟子利落地翻身下马，手中捧着一个素布包裹，步履稳健地走进院子。
“陈师兄！”弟子见到陈源，立刻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奉张教习之命，特来告知明日拜师仪式的详细流程。”他说着，将手中的包裹双手奉上，“这是武馆为亲传弟子备下的制式劲装，请您明日穿戴。”
“另有拜师帖样式一份，张教习嘱咐，请您亲手誊写后，交由弟子带回武馆，置于正厅祖师案前备验。”
陈源郑重接过，指尖触及那劲装面料，只觉细腻坚韧异常，绝非普通棉麻，似有鲛绡混织其中，透气耐磨，隐隐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元气波动，显然造价不菲，领口处，以玄色丝线绣着苍劲有力的“黑水”二字。
“有劳师弟跑这一趟，请代我多谢二师兄。”陈源谢道。
“师兄客气了，分内之事。您写好拜师帖后，唤我一声即可，我就在门外等候。”弟子再次行礼，退至院门外静候。
这一幕，让旁边的陈铁锚、闻声从屋里出来的林三娘和抱着蜜饯盒子的小鲤都看得有些发愣。
那武馆弟子对陈源恭敬的态度，一口一个“陈师兄”，以及那明显价值不菲的劲装，都让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陈源在武馆的地位确实不同往日了。
陈源捧着衣物回到房中。小鲤立刻凑上来，好奇地摸着那光滑冰凉的衣料：“哥哥，这衣服真好看！”
林三娘也上前摸了摸，眼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这料子得值不少钱吧？武馆对你真是真是没话说。”
陈铁锚跟了进来，坐到桌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源儿，明天的规矩都记牢了？”
“听说正式拜师磕头讲究多，先迈哪只脚，磕几个头，手怎么放，都有说法，可不能错了步骤，让人笑话咱渔家人不懂礼数。” 他看着孙子，又补充道，“不过，看刚才那弟子的态度，你在武馆里，是真受重视啊。”
陈源停下笔，抬头对家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爷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流程二师兄都跟我细细讲过好几遍了，无非是上香、递帖、敬茶、磕头，步骤我都记在心里了，断不会出错。”
他顿了顿，看着家人既期待又有些忐忑的样子，便一边研墨一边说道：“爹、娘、爷爷、奶奶，你们也别太紧张，武馆里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和气，师尊虽然威严，但对待弟子很是爱护。”
“就像这安和客栈，你们看，环境清静，老板也客气，这都是师尊和二师兄提前安排好的。”
他铺开红纸，凝神静气，依照红纸上的样式，一笔一画地誊写起来。
笔墨落纸，字迹工整沉稳，力透纸背，虽谈不上书法大家，却也自有一股端正刚毅之气，远比去年在家写的春联进步了不知多少。
二叔陈大江凑近了些，看着陈源笔下流淌出的端正字迹，忍不住点头喟叹：“好字，这进了武馆不光练武，字也写得像样多了。
不多时，拜师帖写好，墨迹吹干。
陈源将其仔细折好，走到院外交给那名等候的弟子。
弟子双手接过，再次恭敬行礼：“陈师兄放心，帖子定会妥善置于祖师案前，明日清晨，还会有人来接引师兄及家人前往武馆。”
“有劳师弟。”陈源拱手回礼。
看着弟子骑马远去的背影，陈源回到院里，看了看天色，尚早，心中一动。
“爷爷，爹，娘，奶奶，二叔二婶，”陈源笑着看向一大家子人，“这会儿离吃饭还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带你们在附近逛逛？这县城里虽说比不上州府繁华，但也有不少新鲜玩意儿，咱们也去认认路，省得明天去武馆抓瞎。”
小鲤第一个跳起来响应：“好呀好呀！哥哥，我要去逛！有没有卖糖人的？” 陈禾虽然没说话，但眼睛也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林三娘有些犹豫：“这合适吗？会不会耽误你事？而且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人生地不熟的”
“没事的，娘，”陈源宽慰道，“就在附近走走，不远了这一片我还算熟，而且咱们穿着普通，就是寻常人家出来逛逛，不妨事的。” 他看出母亲和祖母其实也有些意动，只是怕给他添麻烦。
陈铁锚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源儿说得对，出去走走也好，老窝在院里也憋闷，正好瞧瞧这县城到底啥样。”
二叔陈大江也笑道：“是啊大哥大嫂，难得来一趟，让源儿带咱们见见世面。”
见大家都发了话，林三娘和祖母张氏也便笑着点头同意了，二婶则细心地帮小鲤和陈禾整理了一下衣襟。
一家人锁好院门，浩浩荡荡地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巷子慢慢向外走去，陈源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充当起临时的向导。
“咱们住的这安和客栈，就在城东，离武馆不算远，这边住的多是些小商户和读书人，还算清静。”
陈源介绍着，“你看那边挑着‘茶’字幌子的，是个老茶馆，听说说书先生讲得不错。那边是家书肆，偶尔也能淘到几本旧拳谱”
走出小巷，便是稍宽一些的街道，午后阳光正好，街上行人不算太多，但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比起铁衣村的静谧，自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小鲤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一会儿指着卖五彩风车的摊子，一会儿又被吹糖人的老伯吸引，兴奋地小脸通红。
陈禾虽然努力想表现得稳重些，但目光也不停地扫视着那些卖木刀木剑、弹弓泥人的摊子，充满好奇。
陈大海和林三娘也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的布庄、杂货铺，低声议论着物价，二叔陈大江毕竟是镇上鱼货行的账房，对米行、油盐铺子的价格更敏感些，不时和二婶低声交流几句。
偶尔有穿着灰色或青色武馆服饰的弟子经过，见到陈源，都会放缓脚步，客气地抱拳招呼一声“陈师兄”。
一次，一位看起来比陈源年长几岁的青衣弟子迎面走来，见到陈源，不仅主动停下，还笑着寒暄：“陈师兄，这是带家人出来逛逛？”
“是啊，李师弟，家人初来县城，带他们熟悉熟悉环境。”陈源也笑着回应，态度自然。
“应该的应该的。需要推荐什么地方吗？前面街口的‘张记糕团’不错，老人家和小孩应该都喜欢。”
“多谢李师弟，待会儿就去尝尝。”
等那位李师弟走远，二婶才小声惊叹道：“源儿，刚才那位也是武馆的？看着比你大些，怎么也叫你师兄？” 林三娘和陈大江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源解释道：“二婶，武馆里论资排辈，不单看年纪，更看重入门先后和修为境界，我拜了师尊为师，是亲传弟子，辈分上比大部分内院、外院弟子都高，所以他们才叫我师兄。”
他看到家人脸上露出恍然和更加自豪的神情，陈禾更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堂哥。
他又指着远处一座气势恢宏、门口有弟子值守的建筑群：“看那边，那片高墙大院，就是咱们黑水武馆了，明天咱们就从正门进去。”
家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着那气派的门楼和高耸的院墙，想象着明天就要进入那里参加隆重的仪式，都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敬畏。
陈源果然带着家人去了那家“张记糕团”，给每人买了块软糯香甜的桂花米糕。
小鲤吃得满嘴香甜，陈禾也小心地捧着吃，祖母张氏和二婶都连连点头说好吃。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眼见日头偏西，陈源便领着意犹未尽的一大家子人往回走。
经过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饭庄时，他还特意记下了位置，打算明天仪式后若有机会，可以带家人来尝尝县城的菜式。
回到安和客栈时，暮色己悄然浸染屋檐，家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方才的闲逛驱散了初来的陌生，武馆弟子对陈源的敬重更让他们放下心来。
二叔陈大江望着侄儿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叹道："源儿这般出息，咱们陈家真是祖上积德。"
院落渐渐安静，檐角升起一弯新月。
众人虽不再言语，眼底却都跃动着期待的光。
明日那场仪式，将是渔家少年正式踏上武道的起点，也是这个海边家族命运转折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