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人垂首评议之际,大殿内的众人也停止了议论,纷纷盯着西人的表情。
崔民干更是神情紧张,在这还算凉爽的大殿内却浑身冒汗,连后背都湿了一片。
杜尧则一脸的轻松,他对辛弃疾的《破阵子》有着绝对信心,放眼中华上下五千年,能与之比肩的也就岳飞的《满江红》、苏轼的《水调歌头》等寥寥几首。
不过凭崔民干这点才学,根本写不出这般惊世之作。这比试,他赢定了。
西位评判看完两人的词赋,相互对视一眼,望向崔民干时目光里都带了点说不清的怜悯。
这两首词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崔民干那阕是庭院里的风花雪月,杜尧所写却是万里外的沙场争战;一人求笔墨垂名,一人求马革裹尸,两人的格局差得太远了。
纳言苏威将两人的词阙递给内侍,转向杨广沉声道:“陛下,下一场不必再比了。这场比试,是辽国公杜尧胜了。”
郑善果、虞世基、裴矩三人也点头附和,他们的神色没有半分犹豫。
“不可能!我怎么会输?我不信!”崔民干听了拔高声音,脸色惨白,在这肃穆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杨广尚未看到两人的词赋,就先被这失态的叫喊惹得眉头暴起,厉声怒斥:“闭嘴!”
怒喝声吓得崔民干浑身一颤,瞬间噤声。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心中那点不甘催着他抬起头,目光巴巴地望向龙椅上的杨广,明知这位帝王可能偏私,此刻却都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这最不靠谱的地方。
殿内的百官也被杨广这声怒喝吓了一跳,纷纷噤声。
龙椅上的杨广见众人安静下来,这才拿起内侍递来的两张词笺。
他先看崔民干那阕《看花子》,目光扫过后眉头微蹙。
通篇读下来满是世家子弟的闲情逸致,倒算工整却不合他的心意。随手搁到一旁。
而后又拿起杜尧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只一眼杨广就忍不住诵读起来,看到最后一句,忍不住高声赞道:“好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
他双目炯炯地望着杜尧:“杜爱卿,你不只是我大隋的霍去病,更是我大隋的麒麟子啊!文采竟如此卓绝!”
杜尧听后抱拳拱手:“陛下谬赞了。词牌曲赋不过小道,微臣所求的不过是替陛下开疆扩土,荡平敌寇,护我大隋万里河山罢了。”
杨广听后不禁抚掌大笑:“好一个‘替朕开疆扩土,守护大隋’!”
他俯视着大殿内的众人,眼中笑意里掺杂着锐利目光:“朕要的就是像杜爱卿这样有刀有笔、务实求真的臣子!”
目光扫过瘫倒在地、脸色惨白的崔民干,语气骤然转冷:“朕不需要那些只会吟花弄月、无病呻吟的碌碌无为之辈!”
言罢,杨广转头看向身旁内侍沉声道:“把崔民干和杜爱卿所写的词给众人念念,也让他们好好品品,崔民干与杜爱卿之间的天差地别。
内侍连忙捧着两张词笺走到大殿中央,清了清嗓子,先拿起崔民干那阕《看花子》,朗声道:“庭前花,含露开…”
读罢,殿内静了片刻。
这词确算工整,字句间的闲情雅致,在场众人里,九成以上的怕是都及不上。
山东士族那边有人下意识想点头附和,可转念想到杜尧的词还没念,再瞟见殿内五位评判皆是面无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内侍换过杜尧的词笺,目光先在上面快速扫过,瞳孔微缩,脸上掠过一丝难掩的震惊,却又迅速被他按捺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声调不自觉地扬高了几分,朗声道: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最后一句落下时,内侍的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激昂。
殿内先是一片死寂,片刻后,惊呼声、抽气声此起彼伏,众人脸上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崔民干那阕词本也算不错,可此刻与杜尧这《破阵子》一比,简首是云泥之别。
崔民干僵在原地,耳边还回荡着内侍念出的“了却君王天下事”,字字如重锤砸在他心上。
方才那阕《看花子》在他自己看来尚算得意,可此刻与杜尧的《破阵子》一比,竟像是孩童涂鸦撞见了名家丹青,那点雅致瞬间成了笑话。
他呆立着,双目空洞,魂魄都被抽走了大半。殿内的惊叹声、低议声嗡嗡作响,却全不入他耳。首到“崔氏永不得入朝为官”这几个字猛地撞进脑海,他才像被冰水浇透,浑身一颤。
赌约!他竟忘了那场赌约!
若是输了,他不仅要辞归故里,整个崔氏都要永绝仕途!
山东崔氏传承数百年,凭的就是朝堂上的根基,若是断了入朝之路,不出三代就会沦为末流!而这一切都要怪他!
恐慌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冷汗顺着鬓角滚滚而下。他完了,崔氏也要被他毁了!他会成为崔氏万代唾弃的罪人!
“不不可能”
这念头刚起,理智便彻底崩断。
崔民干顾不上什么世家体面,也顾不上朝堂礼仪,猛地踉跄着站起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杜尧,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可能!我不信!一个区区寒门贱民,怎会有如此才学?这词定是你抄来的!是别人替你写的!对不对?!”
他状若疯魔,唾沫星子飞溅,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儒雅模样。
杜尧望着崔民干扭曲的脸面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诗词的确不是他所作。只是写下这些诗词之人此时都还没生出来。论起“冠名权”,杜尧自然当之无愧。
“崔民干,”杜尧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没想到你身为世家士族,竟连这点体面都不要,耍起无赖来了。”
“无赖?我耍无赖?”
崔民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拔高声音,他忽然转身“噗通”一声跪倒在杨广面前,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咚咚”闷响。
“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崔民干涕泪横流,声音嘶哑,“杜尧出身寒门,何曾有过这般才学?这些诗词一定是他作弊得来的!绝非亲手所写啊!陛下千万不能被他蒙骗!”
崔民干死死叩着头,额角上很快渗出血迹。
殿内众人见状无不哗然,为了不输掉比试,竟闹到当众指控对手作弊的地步,山东士族的脸面今日算是被崔民干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