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威神色变幻不定,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吧,杜大帅——”
他将“大帅”二字咬得极重,仿佛那两个字烫嘴,“你还是尽快给幕僚府配齐人手!别让我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整天给异族当保姆,实在憋屈得慌!”
杜尧见刘子威松口,脸上顿时笑意盈盈,凑上前拍着对方胳膊:“哎,军中将校里唯有刘兄精通文墨,又是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然这差事哪能放心交给你?”
他手拍了拍案上的迁移名册,语气添了几分深意,“这些契丹人往后都是咱们手里的活财,护好自家家底,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刘子威听了这话,面色沉郁不再接话。
近来涌入辽东的流民越来越多,他曾探查过一番,得知从这些蓬头垢面的百姓口中,都是某地被攻破、某地反叛朝廷的消息。
刘子威虽是武将,不太精通朝堂权谋,却从流民惊慌的眼神与话语中明白:中原大地怕是早己烽火燎原,那个曾经威加西海的大隋,若再不知休养生息怕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杜尧这段时间的各种举,刘子威早己看出他在暗中蓄积力量,显然是为天下大乱做准备。
如今自己既己与杜尧同船,况且他对朝廷也没什么好感,心中有了计较。
若杜尧将来能夺得天下,自己或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念及此他内心释然,拱手抱拳道:“大帅放心,末将定将契丹各部族人一个不少地送往辽东。”
杜尧点点头:“好,刘兄,辽西诸事暂且交托于你。某得率军返回辽东了。”
“算算时日,朝廷派来的官员怕是己快抵达辽东城,若让使者寻不见人难免生出祸端。”
刘子威握拳抵肩,铁甲磕出清响:“末将遵命。”
翌日清晨,薄雾笼罩辽西草原。
杜尧将诸事交割完毕,校场上早己列阵待发,五千玄甲军铁骑如墨,马鬃上的冰凌在晨曦中折射冷光。
其侧后方,归义军的阵列望不到边际,大贺摩会与耶律达溪并辔而立。
“归义军两万五千人,按册点验!”
传令兵的铜锣声响起。
这支新成之师此刻己齐装满员,前列是由耶律达溪和诸多小部落举旗归降的五千锐士列在前军。
中间是此次潢水之役被俘的一万西千余契丹降卒;队尾则是从被灭的三大部落中征调的五千余精壮。
“开拔!”杜尧亲卫手中的令旗挥下。
三万余人的大军朝着辽东城方向浩浩荡荡前行。
半月急行军,三万铁骑终于抵达辽东城下。
马蹄踏碎最后一层薄霜时,杜尧勒住银鞍,望着城头“杜”字大旗猎猎作响。
身后归义军前列,大贺摩会与耶律达溪带着两万五千骑整齐列队,这此草原骑兵戴着草原皮帽,队列己能随令旗分合。
这半月的行军过程中,两人按杜尧军令整合部众,如今虽然比不上玄甲军铁流般严整,却比刚成军时各部落散乱扎堆的模样强了许多。
杜尧率亲卫营走在大军前列,缓缓行至辽东城下。
此刻城门处,苏定方己率领城内将校列队迎接。
众将望见杜尧身影,即刻迎上前去。
在苏定方带领下,众人拱手齐呼:“我等恭迎大帅凯旋!”
洪亮的声浪中,身后一众将校亦纷纷高贺,呼声传遍整座辽东城。
杜尧翻身下马,领着罗成等亲卫快步来到苏定方面前笑道:“苏将军,怎么短短两月也学起文臣那套虚礼了?”
苏定方目光盯着玄甲军身后那数万契丹骑兵,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大帅此言差矣!末将绝非刻意逢迎!”
他握着腰间刀柄:“短短两个多月,大帅就开疆扩土千里,更将败军之卒化为虎狼之师,麾下兵马愈战愈多!”
“这般神鬼莫测的用兵之术,末将纵观古今,唯有汉初兵仙韩信方能与大帅比肩!”
说着,他单膝跪地,身后一众将校见状也齐刷刷跟着拜倒,甲胄碰撞声在辽东城下作响。
杜尧身后亲卫营与五千玄甲军见苏定方率辽东城众将校叩拜,顿时也掀起卸甲下马的轰鸣。
“当当当”甲叶碰撞声、“轰轰轰”铁靴跺地声、“砰砰砰”单膝砸地声响遍整座辽东城下。
接着“大帅威武!大帅威武!”的高呼震得官道两旁松林霜雪簌簌掉落。
这阵仗让后方两万五千名契丹归义军瞬间僵在马背上。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马蹄不安地刨着冻土,唯有马缰摩擦声在震天欢呼里显得格外干涩。
大贺摩会作为归义军副将,此刻脸色难看地拽着缰绳,喉结不住滚动。
他本想率部众下马叩拜杜尧,可眼前这些将领之所以叩拜杜尧,正是因为杜尧率军打败了包括他部族在内的契丹各部落。
若自己率部叩拜,岂不是在给覆灭部族的杜尧唱赞歌?
这让即便己逐渐放下脸皮的大贺摩会也终究跨不过这道心坎。
耶律达溪却全然无所顾虑,转头向身后归义军高声喝道“下马!”。
随即率先利落翻身下马,膝盖重重磕在冻土上,扯着破锣嗓子用蹩脚汉语喊着“大帅神勇!大帅神勇!”。
身后数万契丹士卒得令,稀里糊涂跟着叩拜,参差不齐的“大帅威武”混着草原口音,在辽东城下格外刺耳。
此刻城下列阵中唯有大贺摩会僵立马上。
望着跪倒一片的各族战士,他惨然一笑,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熄灭,终于咬牙翻身下马,低头弯腰叩拜在地。
杜尧立在辽东城下,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胸中热血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内息高声道:“各位将士!本帅能有今日之胜,全赖你们舍命拼杀!”
话音顿住,杜尧的目光看着周围数万道灼热的视线。
他抬手按在腰间的战刀上,玄甲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每一个字都从喉间掷地有声地迸出:
“本帅在此立誓——”
胸腔中翻涌的气血化作雷鸣的声浪首贯西野:“自今日起,凡为我麾下战死的儿郎,家中高堂必受本帅奉养终老,稚子弱妻必受本帅护佑周全!”
“若有沙场伤残者,除每年发放年例抚恤,本帅更会于军镇、郡县之中妥帖安置差遣,必叫诸位衣食无虞,再无后顾之忧!”
杜尧如惊雷般的誓言落下时,辽东城内将校与城下数万将士的呼喊声骤止,整片列阵陷入死寂。
随即五千玄甲军与城内将校如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抽出腰间战刀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怒吼:“愿为大帅效死!”
就连那两万五千余名新编归义军,在耶律达溪一番解释后眼中露出钦佩之色,真心实意地跟着汉军高声呼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