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还未开口斥责,东侧队列里须发斑白的东都留守樊子盖己抢步出列。
“陛下!”
樊子盖声音嘶哑,带着血战过后的疲惫,“杨玄感叛党能潜出洛阳城,全是老臣一时疏忽!与代王殿下无关!”
他顿了顿,抬头时眼角还带着未消的血丝,“叛军围城那十七日,代王殿下亲自登城擂鼓,老臣”
“好了。”
杨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辩白。
杨玄感兵临城下时,正是这老臣裹着伤腿死守城门,才没让洛阳落入叛党之手。
念及于此,杨广将未出口的斥责咽了回去,只淡淡道:“此事不怪你二人,归列吧。”
“谢陛下!”
代王杨侑如蒙大赦,慌忙回归队列。
樊子盖则深深一揖,退下时目光扫过阶下几个面色发白的关陇世家子弟,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帝座上的杨广目光冰冷地扫过堂下众臣,忽然露出一丝冷笑:“传朕旨意!”
他声音冷冽,“弘农杨氏分支意图私通叛党,满门抄斩,家产没入国库!”
“河东薛氏、京兆韦氏参与叛乱的子弟,一律革去官职,流放岭南为奴!”
“但凡关陇诸姓中有亲眷从逆者,一律不得入仕,男丁充军高句丽前线!”
大殿内,兵部尚书段达慌忙抬头,他袖中正藏着韦氏的求情手令。
可眼见杨广暴怒,他只得暗自祈祷,感叹柳氏倒霉,为求明哲保身也不敢多言。
杨广将参与叛乱的一众世家子弟处置完毕后,心中的怒火才稍微平息。
随后又俯身在大殿中西处搜寻。
朝中还有一个更令杨广痛恨的罪魁祸首,却遍寻不见人影,只得开口向纳言苏威问道:“苏爱卿,为何不见兵郎侍郎斛斯政?”
苏威听到杨广询问,脸色霎时泛白,深吸一口气后跨步出列,低头沉声道:“陛下,斛斯政五日前便称病未上朝了。”
“称病?”
杨广闻言再度大怒,猛地起身狠狠拍向身前的御案。
“杨玄感举兵那日,他斛斯政还在暗中帮着运送粮草,如今倒称病了?”
盛怒中他抓起身旁案桌上的奏章砸向大殿中央,厉声喝道:“传朕旨意!即刻封锁洛阳九门,掘地三尺也要把斛斯政找出来!”
“若有藏匿者,一律按谋逆首犯论处!”
内侍领命后匆匆退出大殿。
杨广因斛斯政逃脱而心头郁结,目光阴鸷地扫过殿内群臣,正欲再寻几个倒霉蛋发作。
可殿外忽然传来一名内侍急促的呼喊:“陛下!陛下!辽东杜将军八百里加急奏报!”
听到是辽东杜尧传来的急报,杨广这才压下心中的恼怒,恨恨扫了殿内群臣一眼,扬声道:“快传进来让朕查阅!”
他对杜尧这封八百里加急奏报并不担忧,心中反而升起兴奋。
毕竟杜尧曾阵斩高句丽大莫离乙支文德,更率军攻克辽东城。
凭辽东城的城防结构,即使高句丽反扑也奈何不了杜尧。
内侍遵旨捧着火漆封缄的信件疾步入殿。
殿中群臣见杨广转开话头都暗暗松了口气,对这位素未谋面却隐隐听闻的辽东将领生出几分感激。
帝座上的杨广迫不及待撕开信封,查看起杜尧信中所写。
当看到辽东全境己尽皆光复,初步划分五郡,望朝廷速派官员治理的字迹时,他怒意渐消,忽而扬声大笑。
“哈哈哈!都好好看看!”
“便是杨玄感这逆贼犯上作乱,在朕的运筹帷幄之下,辽东还不是被我大隋将士尽数收复?”
殿内群臣很有眼力见,赶忙躬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大隋再扩疆万里。”
杨广得意地挥挥手:“传旨下去,着吏部三日内拟出五郡官员名单,再令工部刻备颁发官印文牒,让他们尽快前往辽东”
随后又想到杜尧的封赏,杨广微微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杜尧竟如此迅速收复了辽东全境,可两个月前才刚将其破格提拔,如今若再行封赏恐怕其日后会权势过盛。
心思流转间,杨广决定从爵位上着手。
他看了一眼乾阳殿内一众文武百官,对着黄门侍郎裴矩开口:“裴爱卿,”
裴矩拱手抱拳:“臣在。”
“拟旨,辽东道总管杜尧功勋卓著,不负圣恩,收复辽东全境,着晋封辽国公,食邑两千户。”
言罢,杨略微沉思,又继续说道:“并告知杜爱卿,等他将辽东军政整顿完毕后,让他来东都洛阳见朕一趟,朕要亲自为他举办庆功宴。”
裴距听了,立刻拱手领命前去拟旨。
听到杨广对杜尧的封赏,殿内群臣都未反对,宇文述亦默认此封赏,毕竟仅是爵位晋升,职权未增,无碍大局。
其他留守在东都的关陇贵族更是不敢反驳,生怕再次触怒杨广。
另一边,距离涿郡不足百里的运河上,一艘小船破浪前行。
船舱内,杨广全城通缉的要犯斛斯政蜷缩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短刀。
自从听到杨广率大军回师平叛,又见杨玄感兵败如山倒,斛斯政便知大祸临头。那些与杨玄感暗中往来的密信、私调的粮草,件件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于是早在杨广班师回洛阳的五日前,斛斯政便以称病为由,金蝉脱壳带着家丁死士悄然离城,乘船顺着水路东行,妄图逃往高句丽避难。
“主公,快要抵达涿郡了,我们需不需要避开官府?”船舱内斛斯政豢养的一名死士压低声音问道。
斛斯政摇了摇头:“暂时不用。以我对杨广那厮的了解,这会儿他恐怕刚踏进洛阳城,正大发雷霆呢。”
“而且洛阳到涿郡上千里路,就算他立刻发通缉令,消息也没那么快传到这儿。”
“咱们光明正大地进涿郡,采买些物资,再往东进辽东,最后逃进高句丽。”
他目光扫过舱内几个神色紧绷的家将死士,语气放缓:“放心,我在高句丽平壤城认识不少权贵,到了那儿保准让兄弟们吃香喝辣。”
几个家将眼中终于亮起一丝光亮。他们虽都是被斛斯政以重金豢养的亡命之徒,可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久了,谁不想寻个安稳靠山?
若能跟着斛斯政投奔高句丽,凭着那些权贵关系,往后吃香喝辣、逍遥度日,总好过在隋朝通缉令下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