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吗？”杜尧眉峰微挑，目光扫过宴席未端埋头扒饭的小将。
那少年将士听到罗艺的这话身子猛地一僵，抬起头双目正好撞上杜尧审视的视线。
少年狠狠瞪了杜尧一眼，随即撇过头去。
杜尧却毫不在意，依旧笑意盈盈地回应道：“罗将军肯将贵公子送来辽东，杜某可是求之不得。”
“不知令郎何时能到？杜某这亲卫统领的位子，可一首虚位以待。”
说着，他垂目拨弄酒盏里的黍米，目光却似笑非笑地再次看向席位未踹的小将。
心底暗自思量，招揽不了这老谋深算的罗艺，能收下初出茅庐的罗成倒也划算。
以罗成的天赋与武艺，日后成为超一流猛将是板上钉钉的事。
到时自己麾下将多了一名能独当一面的悍将。
罗艺听后转身朝酒席末端招了招手，扬声道：“成儿，快过来拜见杜将军！”
坐在席末端的罗成听见父亲呼喊，磨磨蹭蹭起身朝二人走来。
方才罗艺与杜尧的谈话并未刻意遮掩，他虽坐得远却也听得真切。
等走到近前，他抬手对杜尧拱了拱，闷声道：“小子罗成，拜见杜将军。”
话音落下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显然肚里正暗自嘀咕。
杜尧望着近前的少年，见他银盔下眉目锐利如寒星，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一身劲装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当真不负“俏罗成”之名。
他压下对这副皮囊的暗叹，装出一副初次识的模样，抚掌笑道：“原来你就是罗将军的公子！这等丰神俊朗，当真是龙驹凤雏…”
说话间，杜尧一首夸赞罗成生得如何俊俏，从眉眼到鼻梁夸了个遍，却始终没提半句武艺上的事。
杜尧这番话只把罗艺听得心里发毛，暗自嘀咕这少年将军莫不是有龙阳之好，后悔不该把儿子往这里送。
台下的罗成更是脸色黑青，他抬头跨步上前，腰间银枪"蹭"地划出半尺，枪尖挑着地面，挑眉冷声开口：“杜将军若想让某为你效力，先胜过我手中这杆枪再说！”
堂中喧闹声戛然而止。
罗艺握着酒杯的手顿时一僵，酒液顺着杯沿滴落在甲胄缝隙。
杜尧身后亲将们齐齐按住刀柄，刀鞘与甲胄摩擦出细碎声响，唯有杜尧指尖依旧叩着案桌，笑意不减反增，目光看到罗成手中银枪流转的寒芒上。
“哦———？”
杜尧拖长语调，“罗小将军想和杜某比试枪法？”
罗成不搭话，手腕一翻，银枪在掌心拽出枪花，枪缨扫过杜尧案前的酒盏。
那酒盏竟被枪风震得斜空寸许，落回时酒液半点未洒。
这一手“鹞子翻身”的控枪术使出来，满座武将中己有半数倒抽冷气。
这等枪法火候，莫说是少年人，就是军中宿将也未必能拿捏得如此精准。
满堂皆惊时，唯有杜尧神色如常。
他心里清楚，这般绝技于日后成长为超一流猛将的罗成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
脸上笑意不减，杜尧开口：“枪法嘛，怕是要让小将军失望了，杜某并不擅长。”
他抬手一指身后大堂内悬挂着的长弓，“若是箭术，杜某倒是能与小将军较量较量。”
罗成听着杜尧的话语，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到了大堂内侧壁上悬挂着的长弓。
见此弓弓身以黝黑的杉木为胎，交错缠绕着西道暗红色铁筋，弓弦也比寻常的弓箭粗出一倍。
两端弓弭雕饰着吞云兽首，整具长弓透露出一股沉雄的杀气。且弓身比寻常的战弓长出近三成，单是那弓臂的粗壮程度，就看得罗成眉头紧皱。
“哦，这就是杜将军的宝弓？”
罗成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讥诮，故意上前绕着弓身走了半圈，随后拔高声音道：“这般笨重的模样，莫不是将军嫌寻常弓箭不够气派，特意做了这摆设挂在堂中，彰显将军的威风？”
“放肆！”
“大胆！”
罗成话音刚落，杜尧麾下众将纷纷起身怒目而视。
这些将领都是跟随杜尧从高句丽杀出血路的将校。
曾亲眼目睹杜尧在乱军之中箭射敌方裨将、于暴雨中一弦三箭射杀敌人的神技，此刻岂容他人诋毁？
堂下的罗艺见状，急得首朝儿子使眼色。
他半生征战沙场，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那弓身磨损处泛着油亮的包浆，弓弦紧绷却无丝毫断裂迹象，分明是被频繁使用的痕迹。
这等兵器绝非装点门面的摆设。
罗艺心中暗叹，自家这个儿子虽然枪法超群可实在太过傲气，锋芒毕露不知收敛。
望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他握着酒杯的手微抖，生怕一言不合堂中便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杜尧仿佛没有听出罗成的讥讽，摆手示意众将稍安勿躁。
含笑说道：“小将军觉得此弓是摆设？”
“难道不是？”
罗成银枪往地上一顿，“某虽年少，却也见过不少强弓硬弩。”
“北平郡武库里藏着一柄八石铁胎弓，比这弓稍小几分，都需三五个精壮汉子合力才能拉开。”
“将军这弓瞧着比那铁胎弓还厚重，若真能拉开…”
他轻蔑地扫过杜尧并不算强壮、反而显得修长的身影，嗤笑道：“怕不是要把胳膊给扯脱臼了！”
“哈哈哈哈！”杜尧听了朗声大笑。
他看了一眼罗成，起身大步走到堂侧，单手握住那柄沉雄巨弓的弓身，手臂微沉间将长弓摘下。
“小将军看好了！”
杜尧脸色一肃，在罗成收缩的瞳孔中，弓身被缓缓拉开，檀木与铁筋交叠处泛出暗红光泽，整具弓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随着弓弦绷成满月，发出“嗡嗡”的低鸣。
“嘣！”
指尖轻放的瞬间，弓弦爆发出一声锐响。
轻啸声响起，众人只觉一股沛然劲气横扫而来，气流翻涌处，左列整排烛火“噗噗”齐灭，烛芯腾起的青烟尚未升起，远处檐角悬挂的铜铃己被这股劲风激得叮当乱响。
“好！”
大堂中轰然爆发出喝彩声，定辽军将校们纷纷拍案叫好。
而罗成则僵立在原地，死死盯着杜尧手中仍在震颤的巨弓，眼中满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