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华提着沉甸甸、内涵非凡的竹篮,带着心满意足、甚至还偶尔下意识咂咂嘴、回味那生猛“辣条”独特滋味的大黄,踏着逐渐明亮起来的林间光斑,稳步走在下山的小径上。雾气几乎散尽,阳光变得更有力度,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在他们身上、脸上投下不断晃动、跳跃的金色光斑,温暖而充满生机。
他侧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身边步伐轻快有力、每一根毛发都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金芒的伙伴身上。回想起它方才那雷霆万钧制敌、又略显原始生猛的“现场加餐”行为,周振华刚毅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却极其真实的温暖笑意。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自语,又像是专门说给这个世间最忠诚、最能理解他微妙心意、共享无数秘密的伙伴听:
“老伙计,”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和,如同这林间缓缓流动的微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近,“知道咱们今天撞上多大的运道了吗?这可不是寻常走运捡只野兔、逮条鱼能比的。”
大黄听到主人低沉而认真的语调,立刻条件反射般竖起了耳朵,尖端灵活地转动着,步伐也随之放缓,几乎与主人保持一致。它抬起头,用它那双充满灵性、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琥珀色眼睛专注地望着周振华,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表示专注和回应的“呜呜”声,尾巴尖轻轻晃动,像是在说:“我在听呢,主人。”
周振华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竹篮的侧边,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珍视,仿佛怕惊扰了里面安睡的精灵:“就这个,藏在最底下,看起来白白嫩嫩、跟玉石雕出来似的小东西,叫‘玉髓菇’。这名儿,听着是不是就挺不一样?有点仙气儿,不像咱们平时吃的‘蘑菇’、‘菌子’那么接地气。”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山林,投向了更遥远缥缈的时空,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深沉的追忆和感慨:“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还是早些年,我年轻气盛,在外面跑码头、闯荡的时候,机缘巧合,在西南那边的老林子里,遇见过一位真正躲进深山里、几乎与世隔绝、快活成老神仙模样的采药人。他胡子头发都白了,但眼神亮得跟星星似的,腰板笔直,在山崖上攀爬比猴子还利索。”
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仔细勾勒着那位奇人的形象和当时的情景:“就是他,在篝火边上,啃着烤芋头,慢悠悠跟我提起过这‘玉髓菇’。说这东西,灵性得很,挑剔得吓人。压根不是随便哪片林子、哪棵树下都能长的。它只认那些活了不知几百上千年、真正吸饱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的古老神木的根脚。得是那种树冠遮天蔽日、树干几个人都抱不拢、树皮上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家伙才行。”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仿佛在诉说一个天大的秘密:“老人家当时眯着眼,用柴火棍在地上比划着说,那地方还得是风水极佳、地气特别旺的灵秀之地,藏在人迹绝对到不了的深山老坳里。水质要清甜,土壤要肥得流‘油’,还得常年保持着一种特定的温润湿度。差一丝一毫都不行!所以啊,多少人,哪怕是钻了一辈子山的老药农、老猎户,都只当那是古书里编出来唬人的仙草灵芝一样的玩意儿,压根没人信真能有,更别说见过了。都以为是传说。”
他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清新的空气,继续道:“那位老采药人还说,这东西,与其说是蘑菇,不如说是这片山林积蓄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秀之气,憋不住了,才偶尔从地脉里冒出来的那么一点‘尖儿’,是山林的精灵结晶。你闻闻,”他下意识地做了个嗅闻的动作,虽然篮子盖得严实,“刚才那股子冷冽清幽的异香,跟咱们平时闻到的任何蘑菇香、花香、甚至檀香都不一样,独特得很,吸一口,是不是感觉脑子跟被山泉水洗过一样,特别清亮通透?”
大黄的湿漉漉的黑鼻子立刻朝竹篮方向用力耸动了两下,尽管被层层树叶和普通蘑菇隔绝,但它超凡的嗅觉似乎还能捕捉到那残留的、令它印象深刻的冷冽异香。它喉咙里发出表示同意的咕噜声,尾巴摇晃的幅度更明显了些,仿佛在说:“记得记得!香!好闻!”
“这东西啊,”周振华继续慢悠悠地走着,诉说着,像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交割,将一段珍贵的知识和记忆分享给最信任的伙伴,“稀罕得已经没法用语言形容了。在懂行的人眼里,说它是‘山菌之王’、‘百菇之尊’都算是委屈它了。老人家讲,只要一小朵,弄碎了炖上一锅老汤,那喝下去的效力,比啃多少年的老山参、吞多少名贵的鹿茸灵芝都管用,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它能温温和和地,把人五脏六腑里面积攒了多少年的疲惫、湿寒、浊气,一点点都扫干净,化掉。让身子骨从最里头真正地暖和、透亮起来,眼睛看东西格外清晰,精神头能足得跟个小伙子似的。是真正救命、续元、固本的好东西里的宝贝疙瘩,可遇不可求。”
他侧头瞥了一眼身边忠实的大黄,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调侃和一丝后怕的笑意:“要不,你说刚才那条不要命的‘烂草麻’(毒蛇),能那么死心塌地、凶巴巴地盘在那儿守着?这些畜生,有时候比人灵性得多,它们的本能告诉它,守着这宝贝,哪怕只是蹭点逸散出来的气息,或者等着吃被吸引来的小动物,都对它有天大的好处。结果呢……嘿嘿,守了半天,没等来便宜,倒把自家性命送了,最后还……还便宜了你这个馋嘴的家伙,给你加了顿生猛大餐。”他轻轻用脚尖碰了碰大黄的屁股。
大黄似乎完全听出了主人语气里那浓浓的调侃和打趣,有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用那颗硕大温暖的脑袋更使劲地蹭了蹭周振华的腿,发出类似撒娇和狡辩的、拖长了音的哼唧声,仿佛在说:“哪有……是它先动手的……而且味道确实不错嘛……”
“不过啊,”周振华的语气渐渐变得深沉而认真起来,他停下脚步,蹲下身,平视着大黄那双清澈忠诚的眼睛,一只手用力地、充满感情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大脑袋和结实的脖颈,“这东西再金贵,再稀罕,说到底,它也终究是个‘吃食’,是个‘药材’。咱们今天发现了它,是老天爷赏脸,是咱们和这片山林的缘分,是天大的运道。”
他的目光越过大黄,仿佛已经看到了山下那座温暖的小院,眼神变得无比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稳稳当当地带回去,最大的用处,就是给你婶子,好好补补身子。她这些年,里里外外,操持这个家,忙活‘周小庄’,一天到晚就没个清闲时候,最是辛苦。这玉髓菇的温润滋补劲儿,正正对她的路子。比什么名医开的方子都强。”
他像是在对大黄解释,也更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外人可能听说了,拿着金山银山来换,咱们眼皮子都不能眨一下。多少钱都不卖。真正的好东西,就得用在自家人身上,用在刀刃上,那才叫物尽其用,才不辜负了这份天地馈赠,不糟蹋了这份机缘。明白吗,老伙计?”他的手指挠了挠大黄的下巴。
大黄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金山银山”和“玉髓菇”的全部价值概念,但它能极其清晰地感受到主人语气里那份沉甸甸的喜悦、无比的重视、以及对女主人那份深沉而内敛的关爱与心疼。它仰起头,望着主人,非常通人性地、响亮而干脆地“汪”了一声!声音在山林间回荡,充满了肯定和忠诚,尾巴更是摇得如同狂风吹拂的旗帜,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说:“完全明白!守护宝贝!带回去给老婆补身体!谁也别想抢!”
周振华被它这反应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多日来的沉静似乎都在这一刻化开,心情变得无比舒畅明亮。他站起身,用力一挥手臂:“好!回家!今天不光你有蛇肉加餐,我也给你记大功!回去就给你挑一块最大最香的大骨头,好好犒劳你!奖励你找菇首功,杀蛇勇猛,护主忠心!”
灿烂的阳光彻底铺满了归家的山径,如同为他们铺设了一条金色的地毯。一人一狗,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带着深山中偶然得来的、价值连城的珍宝,更带着彼此之间无需言说却深厚如山的默契与信任,向着山下那座炊烟袅袅、充满温暖烟火气的家,稳步走去。那竹篮里玉髓菇的真正价值,在他们心中,早已超越了任何世俗的金银衡量,化为了一份对家人最质朴、最深沉的关爱与守护,一份只属于他们、与山林共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