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
江市最混乱、最破败、最被遗忘的角落。
污水横流的狭窄巷道。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腐烂垃圾和廉价油烟混合的刺鼻气味。
低矮、拥挤、歪斜的棚户房和筒子楼,像一块块巨大的、肮脏的补丁,密密麻麻地贴在城市的伤疤上。
夏舞阳的脚步,沉重地踏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李婶只说了个大概方向。
城北那么大。
他像一头迷失的孤狼,在迷宫般的街巷里穿行。
眼神锐利。
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他拦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
“大爷,请问,您知道夏建国一家住哪吗?他他腿脚不好,有个女儿叫小雨”
老头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了他一眼,摆摆手,嘟囔着“不知道”,匆匆走开。
他又拦住一个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
“大姐,麻烦问一下”
“不晓得!不晓得!”女人不耐烦地打断他,像躲瘟疫一样绕开。
夏舞阳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里的空气,都透着冷漠和防备。
他一家家地看。
一栋栋地找。
目光扫过那些挂着油腻门帘的小饭馆,扫过那些堆满杂物的阴暗楼道。
神瞳在不知不觉中运转。
他能看到隔壁麻将馆里烟雾缭绕下,赌徒们脸上扭曲的贪婪。
能看到阴暗角落里,瘾君子体内紊乱枯竭的气血。
能看到廉价发廊门口,女人脸上厚厚的脂粉下,掩盖不住的疲惫和麻木。
这就是他的家人,如今挣扎求生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在胸腔里翻腾。
他强迫自己冷静。
继续寻找。
终于。
在一个散发着浓重尿臊味的巷子尽头。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瘦小的女孩。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外面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沾着油污的围裙。
正吃力地提着一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泔水桶,从一家苍蝇馆子的后门走出来。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被汗水黏在额角。
小脸蜡黄,没什么血色。
原本清澈灵动的眼睛,此刻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麻木。
最刺眼的。
是她那双本该握着笔的手。
手指红肿粗糙,布满细小的裂口和烫伤的痕迹。
几个水泡,明晃晃地挂在指关节上。
夏舞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瞬间停止了跳动!
“小小雨?”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女孩身体猛地一僵!
泔水桶“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浑浊的油汤溅了她一身。
她缓缓抬起头。
当看清巷口那个穿着破旧、形容憔悴却无比熟悉的身影时。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
嘴巴微张。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哥?”
一声带着巨大不确定、又饱含了无尽委屈和思念的呼唤,如同受伤的小兽,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眼泪。
毫无征兆地。
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
“哥——!”
夏小雨猛地哭喊出声,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来!
狠狠撞进夏舞阳的怀里!
瘦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哭泣,剧烈地颤抖着。
“哥!真的是你!你出来了!你终于出来了!呜呜呜”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夏舞阳胸前的衣襟。
夏舞阳僵硬地站着。
手臂,迟疑地,缓缓抬起。
最终,紧紧抱住了妹妹瘦弱的肩膀。
那么瘦。
骨头硌得他生疼。
“小雨哥回来了”他的声音哽咽了,眼眶发热。
“爸妈呢?”他艰难地问。
夏小雨抬起头,泪眼婆娑,指着巷子深处一栋最破旧、最阴暗的筒子楼:“在在上面三楼最里面”
夏舞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他弯腰,提起那个沉重的泔水桶,放到墙角。
然后,拉起妹妹冰冷粗糙的小手。
“走,回家。”
“家”这个字,此刻说出来,却带着无尽的苦涩。
楼梯狭窄陡峭。
墙壁斑驳脱落,爬满了霉斑。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廉价药膏和饭菜馊掉的混合气味。
三楼。
走廊尽头。
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夏小雨掏出钥匙,手还在抖。
“妈妈!哥哥回来了!”她带着哭腔,一边开门一边喊。
门开了。
一股更浓烈的中药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
光线昏暗。
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一点可怜的光。
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
床上。
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蜷缩在薄薄的、洗得发白的被子里。
脸色蜡黄。
眼窝深陷。
颧骨高高凸起。
头发稀疏花白。
呼吸微弱而急促。
正是夏建国!
夏舞阳的父亲!
床边。
一个同样瘦削、头发花白凌乱、穿着打补丁旧衣服的女人,正佝偻着背,用小勺,一点点给夏建国喂水。
听到动静。
她猛地转过头。
当看到门口站着的夏舞阳时。
她手里的搪瓷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水洒了一地。
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痛和委屈?
“舞舞阳?”
张淑芬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
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
腿一软。
差点摔倒。
夏舞阳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了她。
“妈”
他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淑芬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抬起头。
布满皱纹的脸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没有哭喊。
没有质问。
只有一种被生活彻底压垮后的麻木和绝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喃喃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夏舞阳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床上的父亲身上。
神瞳!
在他情绪剧烈波动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全力运转起来!
夏建国的身体,在他眼中,瞬间变成了一个由无数线条、光点和黑气构成的透明模型!
五脏六腑!
经络血脉!
清晰无比!
心脏!跳动微弱,被一团浓郁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气死死缠绕!每一次搏动都异常艰难!
肝脏!色泽黯淡,表面覆盖着一层灰败的薄膜,肝气郁结,黑气淤积!
肾脏!更是如同两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光华黯淡,肾气枯竭!
更触目惊心的是!
脊柱!腰椎部位!几处关键的经络节点,被几缕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色血煞之气死死堵塞!如同冰冷的锁链!
这不仅仅是中风瘫痪!
这是严重至极的肝郁气滞!肾气亏虚!加上脊柱经络被外力(很可能是当初气急攻心加上外力推搡)重创,导致的气血彻底枯竭,生机断绝!
若非母亲用最廉价的草药勉强吊着,父亲恐怕早就
夏舞阳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比任何刀伤都痛,瞬间撕裂了他的心脏!
愧疚!
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是他!
都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
父亲不会为了他西处奔走,散尽家财,积劳成疾!
不会被人赶出家门,眼睁睁看着房子被烧!
不会气急攻心,当场吐血,落下这瘫痪重疾!
母亲不会一夜白头,打几份零工,累得形销骨立!
妹妹不会辍学,小小年纪就在餐馆里,用那双本该写字画画的手,去端盘子,去提泔水桶!
这个家!
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支离破碎!
家徒西壁!
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
“爸妈小雨”
夏舞阳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他松开母亲。
走到父亲的床边。
扑通!
双膝重重跪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对不起!”
“是我没用!”
“是我害了你们!”
额头,狠狠磕在地上!
咚!
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张淑芬和夏小雨都吓坏了。
“哥!你快起来!”夏小雨哭着去拉他。
“舞阳!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张淑芬也慌了。
夏舞阳没有动。
他抬起头。
额头上,一片红肿。
但那双眼睛!
却亮得惊人!
不再是之前的茫然、痛苦和绝望!
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是愧疚!是愤怒!更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爸!妈!小雨!”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
“你们受苦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
“但!”
“从今天起!”
“不一样了!”
他猛地站起身!
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虽然衣衫褴褛,虽然身形消瘦。
但此刻的他,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剑!
锋芒毕露!
“我夏舞阳回来了!”
“不再是三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废物!”
“不再是那个只会连累家人的窝囊废!”
他目光如炬,扫过母亲苍老的脸,妹妹红肿的手,父亲枯槁的身体。
“我发誓!”
“我会治好爸的病!”
“我会让妈不再这么辛苦!”
“我会让小雨重新回到学校!”
“我会让这个家!”
“重新站起来!”
“我会让那些害我们的人!”
“付出代价!”
“十倍!百倍!”
他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像誓言!
更像宣告!
张淑芬愣住了。
夏小雨也忘记了哭泣。
她们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哥哥)。
他的眼神。
他的语气。
他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都和三年前那个温顺、甚至有些怯懦的医学院学生,判若两人!
“舞阳你”张淑芬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
夏舞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戾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柔和。
他走到父亲床边。
再次跪下。
这次,是单膝。
他伸出手。
轻轻搭在父亲枯瘦如柴的手腕上。
冰凉。
脉搏微弱而紊乱。
神瞳!
再次运转!
这一次,是主动的!
他摒弃一切杂念。
心神沉入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父亲体内淤积的黑气、堵塞的经络、枯竭的脏腑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同时!
脑海深处!
那浩瀚如海的医学传承,如同被激活的星河!
《黄帝内经》关于“肝郁气滞”、“肾气亏虚”的论述!
《金匮要略》中治疗“风痱”、“偏枯”的方剂!
《鬼门十三针》中疏通经络、激发生机的针法!
《太乙神针》中温养脏腑、固本培元的秘术!
无数信息流瞬间交汇、碰撞、筛选!
最终!
一套完整的、针对父亲当前病情的治疗方案!
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需要的药材!
施针的穴位!
行针的手法!
内气的配合!
甚至治疗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风险和对策!
事无巨细!
了然于心!
仿佛他早己行医数十年!
夏舞阳心中大定!
他抬起头,看向母亲和妹妹,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力量:
“妈,小雨,你们放心!”
“爸的病,我能治!”
“给我一点时间!”
“我一定!”
“让爸重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