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的风,带着槐花的甜,漫过小镇的青石板路。老槐树上的花攒得密密实实,白得像堆雪,风过时,花瓣簌簌落在画室的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像给木窗镶了道白边。妮妮坐在画案前,正给《槐下共暖记》的新章节描边,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写的是“梅落槐开,暖意未改”,旁边还画了朵小小的槐花,花瓣上沾着点晨露的光。
画案上摊着刚整理好的手稿,夹着几片晒干的梅花和新采的槐花瓣,是阿哲昨天特意压平的,说“让字里也带点香”。窗外的阳光透过槐叶,在稿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星星,把“共暖”两个字照得格外亮。
“阿哲,你看这句‘梅枝虽谢,根仍与槐缠’,是不是太沉了?”妮妮回头,想叫正在院子里劈柴的阿哲,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有人踩着槐花在跑,“咚咚咚”的,撞得木门都在颤。
“妮妮!阿哲!”是王婶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像被风吹乱的槐花瓣,“你们快开门!出大事了!”
阿哲扔下斧头,木屑在他肩头落了薄薄一层,他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只见王婶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像宣纸,手里紧紧攥着份报纸,报纸的边角被捏得发皱,像揉过的槐花瓣。
“王婶,您别急,慢慢说。”妮妮递过杯槐花茶,青瓷杯沿凝着细珠,茶香漫过门槛,却压不住王婶眼里的慌。
王婶把报纸往石桌上一拍,指尖抖得厉害:“你们自己看!这报纸……这报纸胡说八道!”
报纸的文化版头条用粗黑的字体写着,像道狰狞的疤:《惊爆!民间画师妮妮涉嫌剽窃已故画家沈书言作品》。标题旁边配着张模糊的照片,是妮妮去年在木雕展上的侧影,被截得只剩半张脸,眼神被处理得透着股“心虚”。
文章里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版,附了所谓的“铁证”——一份据说是沈书言生前日记的扫描件,字迹歪歪扭扭,却刻意模仿着沈书言的笔锋。里面“记录”着妮妮如何“频繁出入沈书言的画室,偷学画风”,如何“挪用他未完成的《槐荷图》草稿”,甚至连《共生卷》里的“共生”理念,都被说成是“窃自沈书言的笔记”。
“这是胡说八道!”阿哲抓起报纸,指节捏得发白,报纸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槐荷图》明明是妮妮十七岁蹲在荷塘边画的,改了七遍,膝盖都磨破了!沈书言当年还想偷换这幅画,怎么现在反倒成了他的构思?”他话说到一半,瞥见王婶震惊的眼神,才猛地意识到有些旧事从未对乡邻细说,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卡着片槐叶,又涩又堵。
妮妮接过报纸,指尖抚过那些刺目的文字,心跳得像擂鼓,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一页页翻着,目光落在日记扫描件上——笔迹确实像,连沈书言特有的“暖”字少写一撇的习惯都模仿了,但有些用词却透着陌生。比如日记里写“观荷时遇妮妮,其画风仿我甚似”,可沈书言生前从不屑用“甚似”这类文绉绉的词,他总说“像就是像,不像就是不像,绕什么弯子”。
更可疑的是细节。日记里说“丙戌年夏,于镇东荷塘绘《槐荷图》初稿”,可丙戌年夏天,沈书言明明在南方学画,这是苏晚在信里提过的;还有“妮妮借走画稿三月未还”,妮妮清楚记得,自己的画稿从未离过画室,连阿哲都只在她画完后才敢碰。
“这是伪造的。”妮妮放下报纸,声音异常冷静,像结了层薄冰的荷塘,底下却藏着翻涌的浪,“有人在故意陷害我们。”
阿哲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没有慌乱,只有被激起的韧,像被风吹弯却不肯折的槐枝。他忽然想起沈书言临终前的样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攥着刻刀说“要给妮妮和阿哲赔罪”,若他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日记被用来污蔑人,该有多疼。
就在这时,画室的电话响了,铃声尖锐得像划破槐香的玻璃。阿哲接起电话,里面传来苏晚带着哭腔的声音,像被雨打湿的梅瓣,碎得不成样子:“妮妮……对不起……是我……是我闯祸了……”
妮妮接过听筒,苏晚的哭声顺着电话线漫过来,混着电流的杂音,听得人心头发紧:“上个月,有个自称是书言学生的人来找我,说想整理他的日记出版,让更多人知道他‘改过自新’的故事。我看他说得恳切,又长得斯斯文文,就把书言留下的日记给他了……我真不知道他会这样做,会把日记改成这样,会去报社胡说……妮妮,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书言的在天之灵……”
电话那头的哭声越来越大,像要把这些年的愧疚都哭出来。妮妮握着听筒,指节泛白,窗外的槐花瓣还在落,落在石桌上的报纸上,像给那些黑字盖了层白纱。她忽然明白,这潭水比想象中深——对方不仅要污蔑她,还要借着沈书言的名声,把“剽窃”的帽子钉死,让《槐下共暖记》,让他们这些年攒下的暖,都变成笑话。
“苏晚,别哭。”妮妮的声音缓了些,带着安抚的力量,“不是你的错,是我们都太轻信了。”她看了眼阿哲,他正用刻刀在木头上用力划着,木屑飞溅,像在发泄怒火,“你先别急,想想那个‘学生’的样子,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苏晚抽噎着说:“他说他叫李明,戴眼镜,左眉角有颗痣……还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有问题联系他,可我刚才找了半天,名片不见了……妮妮,怎么办啊?报纸都登了,别人会信的,会觉得你真的……”
“不会的。”妮妮打断她,目光落在《槐下共暖记》的手稿上,那里有孩子们的涂鸦,有张爷爷的批注,有王婶绣的槐花纹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们有证据,有小镇的人作证,还有心里的底气,不怕。”
挂了电话,画室里静得能听见槐花瓣落地的声音。王婶看着妮妮和阿哲,忽然站起身:“我这就去告诉镇上的人,让大家别信报纸上的鬼话!妮妮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不清楚?从小就实诚,画的每一笔都是自己看、自己想的,怎么可能剽窃?”
“王婶,谢谢您。”妮妮拉住她,“但现在别说,越说越乱。我们得先找到那个李明,找到他伪造日记的证据。”她看向阿哲,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像槐与梅的根,在地下紧紧缠在一起,“阿哲,明天我们去趟城里,找报社问问情况,再去苏晚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阿哲点头,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把那些黑纸烧成了灰。“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我都不会让他毁了我们的日子。”他的声音像刻刀落在紫檀木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更不会让他脏了书言的名声,脏了这满镇的槐香。”
窗外的风还在吹,槐花瓣落得更急了,像场无声的雨。阳光穿过槐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像谁在摇着警示的铃。妮妮看着画案上的《槐下共暖记》,忽然伸手在“暖意未改”旁边加了句:“纵有乌云,槐香不灭。”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又要被打破了,像梅落之后总会来场春雨,洗去旧痕,也带来新的考验。但她不怕,因为她身边有阿哲,有小镇的人,有那些刻在木牌上、写在纸上、藏在心里的暖,这些暖,比任何物蔑都要坚实,像老槐树的根,扎在土里,任谁也拔不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