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1章 欺师(1 / 1)

俗话说,人狂有雨,天狂有风。

所以张远行事,向来谨慎。

生怕有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大风刮来。

但狂这件事,除了人生经历外,也是有传承因素在的。

比如今年有个外号叫“文章年”。

因为文章在这一年有《雪豹》和《海洋天堂》两部大作上映,彻底红了。

成为了横跨两界的一线男星。

这也是他狂的开始。

从10年起,这位就狂的没边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才有了后来那些破事。

到了德远社这边,学生中狂的可不少。

现在就有,后来更多。

但论根,最狂的其实是郭老师这个班主。

不少学生也是有样学样,投其所好。

郭老师的性格脾气,其实有点极端。

所以能有郭奇林这么个情绪稳定,敦厚温和的儿子,属实是开到ssr了。

也有可能,正是老爹这样,儿子才内敛。

郭老师的这份狂,事事要高人一头的劲,没有传给儿子,那到底传给谁了呢?

“你小子口条都不顺,会说活吗?”

“你上台直发抖,能干相声吗?”

“连绕口令都说不明白,出去丢人!”

包间外的大堂处,曹云京正在挨个“训徒”。

从辈份上来讲,金子和其馀学徒同辈。

尤其是已经拜师的那些位,更是同门。

但真说起来,他比大多数学生都要强。

虽是郭老师的入室弟子,但其相声开蒙是源自同乡,津门的田立禾先生。

学了一两年,算是个半业馀。

而且没拜师。

因为田立禾先生辈分太高了,和袁阔成同辈。

收一个半大小子不象话,同行肯定不乐意。

而后高中毕业来到帝都,跟着郭老师学。

那会儿郭老师也还没发迹,就带着他,一块吃住。

象他,小岳,孔老三这种,都是连带郭奇林,再加之郭老师早年间养的狗,都洗澡伺候过。

这小子的天赋很好,而且练功时也的确用功。

再加之来得早,所以是郭老师亲手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词一句词教出来的。

后来那些学生只在德远社的学校上过课,根本没有“说活儿”这个过程。

所以相声四门功课,说学逗唱。

曹云京被亲传了说。

同样带艺来的何云围亲传了逗。

老板娘王慧的表弟张云雷被亲传了唱。

学这一门,郭老师本来就一般。

张云雷前几年“倒仓”,就是青春期变声,嗓子味变了后,就离开了相声社。

大师兄何云围鸡贼的很,从不漏手艺教人。

所以教导师弟的职能,全都在曹云京一人头上。

对大部分师弟来说,他算“半个师傅”。

所以从辈分上说,他训人没理。

但从学能耐上来说,勉强说的过去。

可地方不对!

这是师傅的生日宴,你训徒弟?

不光是大喜的日子,你师傅还在场,你有什么资格训徒?

所以说,看着象是挨个批评,教育师弟,实则另有目的。

张远都听在耳朵里,但假装没听见,不时和谦哥谦嫂聊天。

但没有和郭老师夫妇聊。

特意给他们空出“思考”的空间。

因为这不是金子头回这样了。

这一年多以来,他来团里本就不多,表演次数锐减。

就算来了,每回也是大大咧咧的往那儿一坐,要其他师弟来伺候他。

同样经常训人,说话也不好听。

他不光继承了郭老师的专业能力,狂也完美继承了。

要说表演风格,语气,节奏曹云京和郭老师得有八到九成像。

郭奇林都没那么像,因为郭少爷融合了很多师傅馀谦的风格。

如果有“郭德罡模仿大赛”,郭老师都只能拿第二,曹云京才是第一。

不光训徒,还一人一杯的敬酒喝。

说话的嗓门也越来越大,态度愈发火爆。

好似是醉了……吗?

张远瞅了眼。

和谁都拍肩膀教训,但到了小岳面前,只是轻声嘱咐了一两句。

孔老三也是,就说了几句。

这俩都是自己带来的。

而到了李鹤东……也就是流氓转行这位面前,金子直接绕过去,都没敢说话。

因为他那么训徒,李鹤东一直瞪眼盯着他。

你敢跟我来劲,我就敢动手。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张远程着酒杯轻笑一声,真醉鬼,还能分清这个?

能够绕开人,能亲疏有别,那就是没醉。

说相声的心眼多多啊!

张远又瞥眼,看向大徒弟何云围与其搭档李菁。

这俩人就低头吃饭,一句话没说。

尤其何云围手里嘴里不停,但眼睛时不时瞟几下金子,又瞟几下师傅。

“谦哥,你一会儿也要上台?”

“是。”

“那就别多喝了,咱们喝茶吧。”

“那多没劲啊。”谦哥也装傻充愣,其实心里和明镜似得。

知道不对劲,要出事!

“那没事,您喝茶,我照样喝酒敬您,您的那份我代劳了,好不好。”

给于老师换茶杯,他则另起了两瓶白的。

“兄弟,你喝的那么急啊。”

没一会儿,谦哥看他整杯整杯的喝,意外。

“郭老师生日,高兴,应当多喝的。”

“来,我敬敬您夫妻二位。”

“福如东海,百年好合。”张远起身敬酒,但嘴里已经有点打颤。

象是舌头不太伶敏了。

“老弟,你别喝多。”谦嫂伸手要拦他再倒酒。

“哎,兄弟爱喝就多喝,没事的。”却被谦哥拦下来。

他发现了,张远在故意多喝。

明白他和自己一样知道不对劲,这是要装醉!

应该是打算靠醉躲事。

谦哥只猜对一半。

张远装醉不是为了躲事,而是为了办事。

外边教训一圈后,曹云京一手提着酒杯,一手提着酒瓶,晃晃悠悠,涨红着脸来到包间。

依旧先找师兄弟。

“云平,你还得磨。”

“台上还嫩着呢!”

“云杰,你捧活反应得快。”

“云侠,你使活不能太过,嗓门大没用。”

殊不知现在嗓门最大的就是他自己。

挨个走过来,给谦哥敬酒。

“干爹,干妈,你俩保重身体。”

“尤其是干爹,您别喝太多了。”

没有和谦哥来劲,反倒象是在嘱咐。

“曹老师有什么指教?”等他和谦哥夫妻俩说完,张远笑盈盈的看向他。

“没,没有。”

“那喝一个吧!”主动起身与他碰杯。

还差点没站稳,让对方扶了一下。

金子见他这样,稍稍放松。

醉了好啊。

醉了安全不少。

因为他知道,张远“手重”。

他怕挨打。

接着挨个敬老先生,都完事了,才来到师傅师娘面前。

站稳后,又看了眼张远的方向。

发现他正“假寐”,好似醉倒了在眯眼打瞌睡,便松了口气,看向师傅。

“师傅,师娘,我敬你们。”

郭老师夫妻举杯。

喝完后,金子再开口。

“师傅,我最近来团里少。”

“您也看到了。”

“现在不光后台没有我的位置,吃饭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他大声抱怨。

郭老师沉默不语,王慧则眯眼瞧着。

“多少师弟都是我带的。”

“现在人越来越多,每次回来,就多几张生面孔。”

“我越来越不认识咱们这个团队了。”

“新来的都有演出,可早来的还在学,上不了台。”

“我替师弟们可惜。”

整桌人都安静了,没人说话。

“师傅,不是我不想回来。”

“是回来了也不认得人。”

“回来了也上不了台。”

“就算上了台,我也赚不到钱!”

感情层层递进,嗓门也越来越大。

终于说到根上了。

钱!

任何人都逃不过这个字。

就象《大明王朝1566》,整部戏都围绕着这个字。

但大明不是没有钱,而是分配极度不均!

钱,地都集中在王爷,士族,甚至是皇帝本人手中。

德远社的情况其实也类似。

徒弟们演出,收入不高。

即使已经涨过工资,收入依旧不过。

一个月演满了,也就几千块。

但出去录一趟节目,至少能顶团里演一年!

所以,有很多人对收入不满。

但愣头青,狂到敢开口的,就只有曹云京一个。

“师傅,我不够吃了!”金子一指只剩残羹的席面,大喝道。

“我只能去外边找吃的。”

“师傅,您今天给句话,大家都在。”

“给我们多口吃的吧!”

他这么说话,从包间到大堂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一人出声。

连喘气都不敢。

曹云京刚才训人,是为了立威,同时告诉所有学员,你们都是我教出来的!

现在他又带头要求涨收入,别人还会拦吗?

群龙有首!

当然不出声。

选今天这日子,就是仗着人多,师傅没法否定。

同时人多也能壮胆。

为什么见张远醉了放心,也是这个道理。

怕挨揍。

金子以为,自己这么干,终归是赢了。

要涨大家都涨,谁站出来给郭老师出头,那就是自绝与其他人。

可就象很多历史上的大事一样,往往男人没招时,女人会出奇招。

他没想到,过世没多久的张文顺先生的女儿张德艳此时起身。

“兄弟,这是你师傅生日。”

“有什么话不能这么说。”

歪肩膀老头是团队元老,身份地位辈分都高。

这是他的“遗孤”,没人敢有意见。

而且人家也不傻,现在一家三口都依附于郭老师和相声社。

所以此刻必定要站出来。

“您别拦我!”曹云京也没想到,杀出个程咬金。

这就一抖肩膀,想要甩开对方搭着自己的骼膊。

可他这一甩就坏事了!

也不知是没站稳,还是故意的,张德艳这比特老的女儿,被他一推,顿时摔倒在了地上!

“金子,你做什么呢!”

这下完了,有节骨眼了。

还是女人!

金子完全低估了女人的厉害,尤其是他的师娘!

王慧迅速起身,赶忙来到张德艳身旁,将对方扶起坐下。

而她则亲自来到曹云京面前,大声呼唤。

“这是你师傅的生日。”

“你不能这么对师傅。”

“你们都不能这么对师傅。”

“要这样的话,咱们这儿不如黄摊子吧!”这位带着津门口音说着。

本就是大鼓书的底子,嗓子亮极了。

现在用上了丹田气,莫说包间,大堂,若站近点,街面都能听到馀音。

其馀人更不敢出声了!

现在谁出声,谁就是“对不起师傅”。

谁就是要让相声社“黄摊子”。

这大帽子一起来,场子里的人心就先控住了。

但还没完!

王慧一翻眼皮,看向这位曾在家住了数年的学徒。

随后没有丝毫尤豫,摆出了哭腔来,嚎了几声撕心裂肺。

“金子,你师傅再不好也是你师傅啊。”

“如果他有什么错,你看不过眼,都算在师娘头上。”

“我给你跪下了行不行!”

这就双膝一软,整个人往下挫。

曹云京人都傻了。

怎么成了这样?

但凡王慧跪倒了,师娘跪徒弟,就算完蛋。

你便是十恶不赦,欺师灭祖。

这可是绝户计,没有回头路。

一使出来,就是要你“命”。

去哪儿说,说破大天,你也没理了。

华夏人的君臣父子观念等级森严,长辈跪晚辈,违背人们心中的公序良俗。

其实刚才张德艳一倒,金子就懵。

对方也是长辈,还是女流之辈,被自己推到了。

所以此刻,王慧只要双膝着地,曹云京从此就会背上“欺师”之名。

来不及反应,伸手扶都来不及,对方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况且早就想给你弄走了!

本事大,脾气大,这都是外在的。

更重要的是,曹云京和郭老师的前妻有远房亲戚关系。

现在的团队中可充满了王慧的“外戚”。

你这个前妻的“外戚”,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可大家预想中的,王慧双膝着地的闷响并未出现。

反而传来了一道“惨叫”。

“哎呦呦!!!”

就见已经快落地的王慧突然跟安了弹簧似得,从地上弹了起来。

这一跪,没跪成。

谦哥一瞧,地面上,就在王慧跟前,多出了一个螃蟹壳。

又看向桌面,拿到清蒸蟹的大蟹壳不见了。

“恩?”

谦哥回想。

好象隐约记得,张远刚才抱着螃蟹壳啃,下酒来着。

这螃蟹壳方面朝上,都是不规则且锋利的边缘。

人是一肉的,还整个身子的重量一块往下落,得多大劲?

一接触便疼坏了!

王慧差点嚎出《猫和老鼠》里汤姆的音。

曹云京已经懵逼。

师娘是练过高跷吗?

一起一落的。

但他来不及细想,就觉得后膝盖窝一酸。

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矮了许多。

再往下一瞧……怎么成我跪着了?

嘶!

膝盖窝的酸,此刻慢慢化做了疼。

叮当!

不远处,张远浑身一抖,好似从醉酒中惊醒。

手忙脚乱,把面前的碗碟碰乱了。

“怎么了?”

“咦?”

“我闭眼眯一会儿,怎么金子给师娘跪下了?”

“那谁,龙哥。”张远喊自己保镖来。

“帮我再拿一副餐具,我还没喝过瘾呢。”张远醉里醉气的,依旧闹着要喝。

“筷子,筷子也重给我拿一副。”

因为他的筷子,在曹云京身后不远处的地上。

长长尖尖,戳后膝盖窝的麻筋正好使。

张远说着,又拉过龙哥,在耳边低估了一句。

龙哥出去,喊人给老板拿新餐具。

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大堂,并未回返。

此时张远才喝了口茶,醒醒嘴。

而其馀人则发现,如今形式两级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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