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日程如同精密的钟表,规律而严苛。清晨六点半,顾怀笙便被唤醒,在治疗师的指导下进行晨间的关节活动度和肌肉拉伸。僵硬的肢体在被动拉伸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个达到极限的角度都伴随着清晰的撕裂感。
上午是物理治疗时间。汉斯的话不多,指令却精准如手术刀。
“骨盆,前倾三度。保持。”
“左侧臀中肌,发力百分之三十。感受这里,不是腰部。”
“呼吸!不要憋气!横膈膜下沉!”
顾怀笙趴在治疗床上,额头抵在软枕上,汗水迅速浸湿了布料。汉斯的手像铁钳一样按在他失衡的骨盆和无力的臀部肌肉上,引导着,也逼迫着他去感知那些几乎失去联系的肌群。
微小的角度调整,细微的力度控制。没有恢弘的大场面,只有与自身身体最细微部分的、痛苦而枯燥的对话。挫败感如影随形,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在生理的局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下午是水疗。恒温泳池里,水的浮力减轻了负重,却也放大了控制的不稳定。他需要在水下完成各种看似简单、对他而言却异常艰难的动作——对抗水流维持躯干稳定,在水中缓慢行走训练步态。
水波晃动,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摆,背后的伤口在水的压力下闷痛阵阵。他紧抿着唇,眼神死死盯着池壁上的一个标记点,用目光作为锚点,强迫自己稳定下来。
每一天,每一节课,都是对疼痛阈值和耐心的极致考验。
进展缓慢得几乎肉眼不可见。昨天勉强能维持三秒的平衡,今天可能因为肌肉疲劳而倒退到两秒。刚刚找到一丝目标肌肉发力的感觉,下一次尝试时又消失无踪。
夜晚,他独自在别墅里,重复着汉斯布置的“家庭作业”——呼吸练习,微小的激活训练。寂静放大了一切感官,背后的酸痛,肌肉的颤抖,还有内心深处那偶尔冒头的、名为“放弃”的恶魔。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执拗的男人。这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顾氏总裁,只是一个在与残破身体搏斗的病人。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淹没。
但他没有。
他想起林舒安在越洋视频里强装轻松的笑容,想起她独自面对压力时的坚韧,想起自己离开时对她的承诺。
他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周谨准备的止痛药,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转身,回到客厅,继续那枯燥的呼吸练习。
疼痛,是康复路上最忠实的伴侣。
而耐心,是他此刻唯一能使用的武器。
他不再期待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再焦躁于缓慢的进程。
只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每一次吸气时腹部的微鼓,集中在每一次尝试时目标肌肉那稍纵即逝的收缩感上。
一天,又一天。
如同最虔诚的苦行僧,在疼痛的磨盘下,研磨着意志,也重塑着身体。
他知道,这场战役没有捷径。
唯有忍受,坚持,等待。
等待量变引起质变的那一天。
等待破茧成蝶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