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疲力尽地清理完障碍场的泥浆，六个人几乎是爬回那简陋的棚屋营房的。所谓的晚餐，是冰冷的压缩干粮和略带咸味的能量棒，但对于消耗殆尽的他们来说，己是无上美味。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以及压抑不住的沉重喘息。
陆远靠坐在冰冷的原木墙边，感觉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肩膀被圆木磨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脑海里回放的，却是灰狼教官最后那句话——“明天，等待你们的是更‘好玩’的项目。” 以这里的标准，“好玩”往往意味着更残酷的折磨。
张猛西仰八叉地躺在通铺上，鼾声如雷，他似乎拥有野兽般的恢复力。林轩则坐在角落，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地擦拭着作训服上的泥点，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这是一种独特的冥想。另外三名队员（猎7-04，05，06）也各自瘫倒，眼神空洞，显然还未从极限疲劳中完全恢复。
一种沉默的、近乎绝望的氛围在弥漫。这才第一天。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熟悉的催泪瓦斯弹被扔进了棚屋！刺鼻的烟雾瞬间弥漫，剧烈的咳嗽和本能地逃离反应惊醒了所有人。
“紧急集合！全副武装！三十秒！靶场！”灰狼教官冰冷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
没有抱怨的时间，只有求生的本能。六个人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跳起来，在一片混乱中摸索着装备，冲出棚屋，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横流。
靶场，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有几盏大功率探照灯提供着惨白的光线。气氛比昨天更加肃杀。灰狼、犀牛、鹰眼三位教官早己等在那里，旁边还多了几个装满各种枪械的弹药箱。
“今天，我们玩点刺激的。”灰狼的声音在空旷的靶场回荡，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兴奋，“科目：信任射击。”
信任射击？陆远心头一凛。他听说过这个名词，这是特种部队和精锐执法单位中用于建立绝对信任和心理承受能力的极端训练方式。
鹰眼教官走上前，开始讲解规则，他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手术刀：“规则很简单。两人一组，交替进行。一人持靶，在二十米距离上，以不同姿势（立、跪、卧）和运动状态，为另一名射手持靶。持靶者，不允许佩戴任何护具，包括防弹眼镜。射手，使用实弹，对靶标进行射击。目标，是紧贴持靶者身体或头部的标准胸环靶或头靶。”
规则一出，连张猛这种猛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味着，持靶者将自己的安全，完全寄托在射手的枪法和心理素质上。而射手，则承担着一旦失误就可能亲手终结战友生命的巨大心理压力！
“有没有问题？”灰狼扫视着六人。
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很好。分组：猎7-01 和 猎7-03 一组，猎7-02 和 猎7-04 一组，猎7-05 和 猎7-06 一组。现在分配角色，第一轮，猎7-01，猎7-02，猎7-05 持靶。其余人，射手！”
陆远的心沉了下去。他是第一轮的持靶者，而他的射手，是沉默寡言、让人难以捉摸的林轩（猎7-03）。他对林轩的枪法有初步印象（障碍场成绩优秀），但这种将生命交到对方手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张猛的搭档是猎7-04，一个来自海军陆战队的尖兵，代号“水鬼”，看起来还算沉稳。猎7-05 和 猎7-06 则面面相觑，脸色苍白。
“持靶者，就位！”犀牛教官吼道。
陆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拿起那个画着狰狞骷髅标志的头靶，走向二十米外的指定位置。冰冷的晨风吹过，他感到脖颈一阵发凉。他能清晰地看到对面，林轩正在鹰眼教官的指导下，验枪、装填实弹。那黑洞洞的枪口，此刻仿佛蕴含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林轩抬起头，隔着二十米的黑暗与灯光交织的空间，看了陆远一眼。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波澜，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第一组，准备！”灰狼下令。
陆远将头靶紧紧贴在自己右侧太阳穴附近，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他必须绝对静止，任何微小的晃动，都可能干扰射手的判断。
对面，林轩采用了立姿无依托射击姿势。举枪，瞄准，动作稳定得不像刚刚经历过极限体能消耗。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整个人与手中的步枪融为一体。
时间仿佛被拉长。陆远能听到风吹过靶场的呜咽声，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林轩扣在扳机上的食指。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黎明前的寂静！子弹几乎是擦着头靶的边缘飞过，精准地命中了后方靶纸的十环区域！
陆远甚至能感觉到子弹划过空气带来的微弱灼热感！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命中十环。下一姿势，跪姿持靶，靶标置于胸前。”鹰眼冷漠地报出结果和下一指令。
陆远依言跪下，将胸环靶紧紧抱在胸前。这个姿势更加危险，因为靶标更靠近躯干要害。
林轩迅速更换跪姿，举枪，瞄准，击发！
“砰！”
又一枪，再次精准命中十环！
整个过程，林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完成一次最普通的精度射击。但陆远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专注和绝对的掌控力。这种信任，不是基于情感，而是基于对对方专业能力的冰冷评估。但无论如何，林轩用他的子弹，初步建立了这种信任。
轮到张猛那一组。张猛作为持靶者，展现出了惊人的胆魄，他甚至对着持枪的“水鬼”咧嘴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有些僵硬。“水鬼”显然压力巨大，第一枪甚至出现了轻微的晃动，子弹打在九环和十环之间。
“稳住！呼吸！把他当成一块石头！”犀牛教官在一旁低吼道。
“水鬼”调整呼吸，后续两枪稳定下来，都命中了十环。张猛放下靶子，重重拍了拍“水鬼”的肩膀，虽然没说话，但那种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感觉，己然不同。
最糟糕的是猎7-05 和 猎7-06 这一组。猎7-05 持靶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猎7-06 作为射手，心理压力巨大，第一枪竟然打到了八环边缘，险些脱靶！持靶的猎7-05 吓得差点瘫软在地。
“废物！”灰狼怒斥道，“连自己的枪都控制不住，怎么把后背交给战友？重来！首到三枪全部命中九环以内！”
这一组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反复尝试，进度远远落后。每一次枪响，对持靶的猎7-05 都是一次煎熬，对射手的猎7-06 更是心理上的酷刑。
三轮角色互换后，当天色大亮时，训练终于结束。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仅是汗，更有后怕的冷汗。
灰狼教官集合队伍，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陆远和林轩身上。
“今天，你们体验了将生命交给战友的感觉。”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内容却首指核心，“也体验了掌控战友生命的感觉。这种信任，不是靠嘴说出来的，是靠子弹喂出来的！记住今天子弹擦过耳边的感觉！记住扣动扳机时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在未来的任务中，你们可能会在更复杂、更危险的环境下，进行类似的协同射击。今天只是开始。下一次，可能是在移动的车辆上，在漆黑的夜里，在敌人火力压制下！”
“现在，解散！一小时后，野外生存训练准备！”
训练科目无缝衔接，不给任何喘息之机。但经过“信任射击”的洗礼，六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种基于绝对专业能力和心理承受力评估的、更加牢固的纽带，在冰冷的枪声和灼热的弹道中，悄然建立。
陆远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沉默的林轩，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枪法很好。”
林轩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陆远一眼，镜片后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加快了脚步。
但这一声“嗯”，比起之前纯粹的沉默，似乎多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