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不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是一片龟裂的黄土大地。
镜头缓缓推移,扫过枯死的树木,树皮早已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惨白的木质肌理,像是一具具曝尸荒野的白骨。
路边倒卧着饿殍,瘦骨嶙峋,腹部却因浮肿而高高隆起。
这是1942年的河南。
没有解说,只有风声,那是死神在麦田里收割的声音。
这不仅是一场天灾,更是一场人祸。
现实世界的弹幕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稀疏,只有零星的几行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是观音土……吃了会胀死人的。”
“这就是1942,这就是我们的先辈经历过的地狱。”
“粮食,从来不仅仅是食物,它是战略物资,是命。”
……
日军宪兵司令部的会议室里,窗帘紧闭,只有一盏瓦数很高的吊灯,将光线惨白地投射在长条形的红木会议桌上。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却弥漫着一股比血腥味更让人窒息的、权谋与算计的陈腐气息。
高桥由美子坐在首位。
她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换了一身深紫色的和服,端庄、肃穆,却像是一株开在坟头的曼陀罗。
面前摆着一盏茶,茶水未动,早已凉透。
左手边坐着松平秀一,此时的他面容冷峻,手里翻阅着厚厚的一叠报表。
右手边,则坐着一个身穿黄呢子军装、肩膀上扛着金星的中年男人。
他身体微胖,脸上的肉有些松弛,一双三角眼在眼镜片后面闪烁着精明的光。
此人正是伪“华北治安军”冀中警备司令,张金凤。
“张司令。”
高桥由美子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大厅里激起了回响。
“关于方面军司令部下达的‘集家并村’与‘无人区’建设计划,你的部队,执行得似乎并不彻底啊。”
张金凤的眼皮跳了一下,连忙欠身,脸上堆起一副委屈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讨好,七分推脱。
“高桥顾问,您是不知道啊。这冀中的老百姓,那是出了名的刁。咱们要在平原上挖封锁沟,那是断了他们的活路,他们能不拼命吗?再说了……”
他摘下军帽,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这眼瞅着就要秋收了。要是把庄稼都铲了,树都伐了,井都填了,这皇军的军粮……还有我手下那几千号弟兄的嚼谷,从哪儿出啊?总不能让弟兄们喝西北风去打八路吧?”
这是一番典型的“太极推手”。
张金凤心里那把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他是汉奸不假,但他也是个“坐地虎”。
知道,如果真的按照日本人的搞法,把这片地搞成了死地,八路固然活不下去,他这个依靠搜刮地皮过日子的“司令”,也就没了油水。
更何况,他私底下还和某些抗日武装有着“默契”的生意往来,比如:用粮食换大烟土,或者换条生路。
“嚼谷?”
高桥由美子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她转过头,看向松平秀一。
“松平君,把那个东西给张司令看看。”
松平秀一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薄薄的清单,推到了张金凤面前。
张金凤疑惑地拿起来,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是一份清单。
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上个月通过秘密渠道,向太行山方向“流失”的三千斤白面,以及五百箱盘尼西林。
“张司令,做生意讲究个诚信。”
高桥由美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你拿着皇军的饷银,却在养着皇军的敌人。这在生意场上,叫吃里扒外。在军法里……”
她抬起眼帘,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张金凤的脸。
“……叫通敌叛国。”
“噗通!”
张金凤腿一软,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
“高桥顾问!冤枉啊!这……这都是手底下人不懂事!我……我对皇军的忠心,那是天日可表啊!”
张金凤浑身颤抖,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太清楚这个女人的手段了,安平那个中村大佐是怎么被架空的,他可是有所耳闻。
“起来吧。”
高桥由美子淡淡地说道。
“我不需要你的忠心,我只需要你的配合。”
张金凤哆哆嗦嗦地爬回椅子上,再也不敢提什么“困难”了。
“您……您吩咐。”
“今年的秋收,必须全部掌控在皇军手里。”
高桥由美子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手指在饶阳、安平、深县的交界处画了一个圈。
“我要在这里,胡家铺,建立一个特别粮站。”
“胡家铺?”张金凤愣了一下,“那地方……地势低洼,又靠近青纱帐,离八路军活动的北小王庄也不远,是不是太……”
“太危险?”
高桥由美子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不危险,怎么能叫诱饵呢?”
她走回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张金凤。
“八路军现在就像是一群饿疯了的狼。千顷洼一战,他们虽然跑了,但物资肯定丢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我之前的水攻,他们的存粮,撑不过三天。”
“人是铁,饭是钢。没有粮食,他们的地道战就是个笑话。”
“所以,我要在胡家铺,堆满粮食。白面、大米、甚至是肉罐头。”
“我要让那里的香味,顺着风,飘进每一个八路军的鼻孔里。”
张金凤是个聪明人,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
“您是想……引蛇出洞?”
“不仅仅是引蛇出洞。”
高桥由美子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阴冷,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
“我要让你的部队,去守这个粮站。”
“我?”张金凤指着自己的鼻子,吓了一跳,“高桥顾问,我那点人马……”
“放心,我会让松平君的特种部队,换上你们的衣服,混在里面。”
高桥由美子拍了拍张金凤的肩膀,那动作就像是在安抚一条受惊的狗。
“表面上,这是一个由伪军把守的、防备松懈的粮仓。实际上……”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一个绞肉机。”
“张司令,这次,你要是演好了这出戏。之前那笔账,咱们就一笔勾销。要是演砸了……”
她轻轻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明白!明白!”张金凤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把这出戏,唱得跟真的一样!”
看着张金凤狼狈离去的背影,松平秀一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
“高桥君,”他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个墨,生性多疑。这么明显的诱饵,他会上钩吗?”
“他会怀疑,他会犹豫。”
高桥由美子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水在口腔里蔓延。
“这就是阳谋。”
“我把粮食放在这儿,我把刀也藏在这儿。我告诉他这是陷阱。”
“但是,他没得选。”
“看着自己的战友和百姓饿死,还是冒着必死的风险来抢粮?”
“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又像是要下雨。
“松平君,你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吗?”
她幽幽地说道。
“那种胃壁在互相摩擦,胃酸在腐蚀内脏的感觉……它能让一个人发疯,也能让一个人,变成野兽。”
“我倒要看看,那个墨,到底能不能忍住,这种来自本能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