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
两分钟。
水面下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彻底不动了。
只有几个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破裂,散发出一股恶臭。
二妮这才松开手,一屁股坐在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脸上、身上全是泥水,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透着一股子令人敬畏的凶悍。
树上的女人早就吓傻了,抱着孩子,哆哆嗦嗦地看着这几个如同天神下凡般的救命恩人。
陈墨走过去,伸手把那个女人接了下来。
“大嫂,别怕。我们是八路军。”
女人一听这三个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要给陈墨下跪。
“快走!这儿不安全!”
陈墨扶起她,迅速打扫战场。
三支三八大盖,三个子弹盒,还有那艘小木船。
这些都是现在最急需的东西。
有了船,伤员就不用背了。
队伍再次出发。
有了小船,速度快了不少。
当他们终于穿过那片充满死亡气息的泽国,钻进茂密的柳树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里地势较高,没有被水淹没。
战士们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瘫倒在干爽的草地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晚带着几个人,立刻开始给伤员处理伤口。
没有药,就用柳树皮煮水清洗。
没有绷带,就撕衣服。
陈墨靠在一棵老柳树下,手里拿着那支刚刚缴获的三八大盖,检查枪况。
枪很好,那是日本兵役工厂生产的标准货,烤蓝幽深,枪栓顺滑。
“先生。”
林晚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摘来的野果子,青涩的,只有拇指大。
“吃一口吧,有点酸,但能生津。”
陈墨接过来,咬了一口。
酸。
酸得牙根都倒了。
但这股子酸劲儿,却让他那麻木的神经,稍微清醒了一些。
“谢谢。”
他嚼着果子,看着林晚。
这姑娘脸上的黑灰被雨水冲刷出几道白印子,看起来像个小花猫,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得让人心疼。
陈墨心里一暖。
他伸出手,想帮她擦擦脸,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因为手上全是血和泥,太脏了。
“陈教员,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马驰凑了过来,一脸愁容。
“咱们现在这五十号人,要枪没枪,要粮没粮,这日子……咋过啊?”
陈墨咽下最后一口酸涩的果肉。
他站起身透过柳树林的缝隙,看向北方。
那里,是安平县的方向。
也是他们曾经战斗过、胜利过的地方。
“去三官庙。”
陈墨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王政委和临时指挥部都在那里”
……
深夜。
高桥由美子依然没有睡。
她穿着那件华丽的丝绸睡袍,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副官敲门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报告阁下。”
“说。”
“那个……水攻的效果评估报告出来了。”
副官吞吞吐吐地说道。
“北小王庄已经被彻底淹没,房屋全部倒塌。我们在水中发现了几十具尸体,但是……”
“但是什么?”高桥由美子转过身,眼神如刀。
“但是,没有发现重要人物的尸体。那个墨,还有那个支那政委都不在里面。”
“而且,就在刚才,我们在废墟边缘巡逻的一支三人小组,失踪了。”
“只找到了尸体。是被冷兵器杀死的。”
“啪!”
高桥由美子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红色的酒液溅得满地都是,像一滩刺眼的血。
“没死?”
她咬着牙,那张美丽的脸庞瞬间变得扭曲而狰狞。
“又是地道……又是那个该死的地道!”
“他难道是属蚯蚓的吗?切成两段还能活?!”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水攻都淹不死他。
那就说明,这个对手比她想象的还要顽强,还要可怕。
“很好。”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没死就好。”
“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那这场游戏,也就太没意思了。”
她走到地图前,看着那片已经被标注为“肃清区”的空白地带。
她拿起一支黑色的笔,在那片空白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传我的命令。”
“继续启动‘无人区’计划。”
“把那些村子,所有的墙,都给我推倒。所有的树,都给我砍光。所有的井,都给我填平。”
“我要让那片土地,变成一片真正的死地。”
“我看他在一片荒漠里,还怎么跟我玩‘地道战’!”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赌局。
赌注,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命运……
第二天。
脚下的路烂得不成样子。
那是一层厚厚的淤泥,混合着被洪水泡烂的麦秸秆、牲口的粪便,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败物质。
每一脚踩下去,那烂泥就像是个贪婪的鬼,死死嘬住鞋底,非得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拔出来。
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头顶。
昨天还在肆虐的洪水已经退去了大半,留给这片平原的只有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大地在暴晒下泛起一层白花花的盐碱,像是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人狠狠撕开,露出了里面惨白的骨头。
陈墨背着一个昏迷的伤员,走在队伍的中间。
他的腰弯得很低,汗水早就在那件看不出颜色的军装上,结成了厚厚的盐霜。
而且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
那是烟熏火燎后的后遗症,也是极度透支体力的警告。
但他不能停。
身后是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那是这几十号人求生的证明。
“先生,换俺背会儿吧。”
二妮跟在旁边,手里拄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枣木棍子。
这姑娘那张本来就黑的脸膛,现在更是像从灶坑里掏出来的一样,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透着股子倔强劲儿。
她身上也背着两支三八大盖。
“不用。”
陈墨摇了摇头,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影。
“你也累得够呛。留着劲儿,前面就到了。”
前面就是三官庙。
那是这方圆几十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以前是个破庙,供着天官、地官、水官。
老百姓求雨、求收成都在那儿。
可谓是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后来庙塌了,就剩下一片荒凉的土岗子。
而现在,那里也是他们最后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