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位在闸门那边慢慢上涨,发出令人心悸的拍击声。
但这边的水位却开始下降,顺着排水沟流向了更深处的渗水井。
暂时安全了。
众人瘫坐在地上,听着外面那如同闷雷般的水声,心里一阵阵发凉。
如果不是二妮,他们这会儿恐怕已经成了这地下河里的浮尸。
“别高兴得太早。”
沈清芷拧着湿透的衣角,冷冷地泼了一盆冷水。
“这只是第一波。水是流动的,它会寻找每一个缝隙,而且……”
她指了指头顶。
“水把土泡软了,这地道……随时可能会塌。”
陈墨点了点头。
他走到墙边,伸手摸了摸土壁。
原本坚硬干燥的白胶泥,现在变得湿润、滑腻,手指一按就是一个坑。
渗水了。
即便防水闸挡住了洪峰,但无孔不入的水压正在慢慢渗透整个土层。
“转移。”
陈墨当机立断。
“这层也不能待了,所有人,带上干粮和武器,往天窗走。”
“天窗”是地道通往地面的一处隐蔽出口,位于村里的一座小庙的神像底下,地势较高。
“走!快走!”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次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喊累。
死亡的阴影就在脚下追赶,稍慢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而地面上,天已经亮了。
但洪水并没有退去。
整个北小王庄已经变成了一片泽国。
浑浊的黄水中,漂浮着家具、死猪、还有几具来不及逃走的日军尸体——那是昨晚负责投毒和放火的倒霉鬼,没来得及撤退就被洪水卷走了。
高桥由美子站在高地上,看着眼前这片汪洋。
她的靴子上沾满了泥浆,那身笔挺的军服也湿了大半,显得有些狼狈。
但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疯狂的快意。
“看到了吗?”
她指着水面上,那几个还在冒着气泡的旋涡。
“那是他们的坟墓。”
“不需要子弹,不需要刺刀。只要把水灌进去,他们就会像老鼠一样,被活活憋死在里面。”
“高桥顾问,工兵报告水位已经稳定了。”
副官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但是……我们也没有发现八路军的尸体浮上来。”
“尸体?”
高桥由美子冷笑了一声。
“他们还没死透呢。”
“这帮人命硬得很。”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那几门已经架设好的九二式步兵炮。
“既然水淹不死,那就再给他们加把锁。”
“命令炮兵,对着村里那些地势高的地方,比如那个破祠堂,还有那些没被淹没的房顶,给我轰!”
“把他们最后的出口,也给我炸塌!”
“我要让他们,彻底变成罐头里的肉!”
与此同时,地道深处。
通往“天窗”的最后一段路,是一条向上的阶梯。
陈墨走在最前面。
他能感觉到头顶传来的震动。
“轰!轰!”
炮弹在地面爆炸的声音,隔着土层传下来,闷闷的,像是巨人的脚步声。
“鬼子在炸出口!”
马驰脸色一变。
“快!冲出去!”
陈墨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
“哗啦——”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一段被水泡软了的坑道顶部,终于承受不住炮击的震动,轰然坍塌!
大量的泥土和碎石,像泥石流一样倾泻而下,瞬间堵住了前方的道路。
走在最前面的陈墨,只来得及向后一闪,就被飞溅的泥土埋了半截身子。
“陈教员!”
后面的战士们惊呼着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他从土堆里刨出来。
陈墨吐出一口嘴里的泥沙,看着眼前这道被死死堵住的土墙。
绝路。
前有塌方,后有洪水。
他们被困在这个不足二十米长的夹层里了。
氧气越来越少。
土壁上的渗水越来越多。
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像这浑浊的泥水一样,慢慢地漫过了每个人的头顶。
“完了……这回真完了……”
“老子还没吃够腊肉呢……”
那个四川伤员靠在墙上,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
二妮也不说话了。
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镰刀。
沈清芷看着陈墨。
“还有办法吗?”
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一丝颤抖。
陈墨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堵塌方的土墙,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齿轮在疯狂转动。
一定有办法。
一定有。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脚边的一根管子上。
那是一根通气管。
是用竹子打通了关节连接起来的,本来是用来给下层地道通风的。
现在,这根竹管断了半截,斜斜地插在泥土里。
陈墨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竹管口。
“呼……呼……”
有风!
虽然很微弱,但确确实实有风!
这意味着这根管子的另一头,并没有被堵死!
它通向某个尚未被发现的、或者尚未被摧毁的空间!
“挖!”
陈墨猛地跳起来,指着竹管的方向。
“顺着这根管子挖!”
“这后面……有空腔!”
绝望的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了一股求生的力量。
没有工具,就用手。
指甲断了,手指破了,没人在此乎。
泥土被一点点刨开。
一米。
两米。
突然。
“通了!”
马驰惊喜地大喊一声。
手中的工兵铲一轻,前面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缺口。
一股带着霉味、却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陈墨举起手电筒,照了进去。
那是一个……古墓?
一个不知是哪个朝代留下的、砖石结构的古墓室。
墓室很大,而且地势似乎比地道还要高一些。
最关键的是,墓室的穹顶上,有一个被盗墓贼挖开的、通往地面的盗洞!
一缕久违的阳光,正顺着那个盗洞,斜斜地射进来,照在墓室中央那口漆黑的棺材上。
那光就像是……神迹。
“活了!”
“我们活了!”
战士们喜极而泣。
陈墨看着那束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些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战友。
“走。”
“我们……出去。”
这一次,他们不是从地道里走出去的。
他们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是从死人堆里,硬生生地,把命给抢回来的。
当陈墨第一个爬出盗洞,站在那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时。
他看到了一轮血红的残阳。
正如他此时心中,那团永远也浇不灭的、复仇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