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空气粘稠得,像是一锅煮烂的浆糊。
尽管那个被炸塌的通风口,已经被重新疏通。
但那股混合着焦土、血腥味以及几百个人高强度恐惧后排出的酸腐汗臭,依然死死地吸附在潮湿的土壁上。
陈墨坐在一只用来装弹药的空木箱上,手里捏着那张从高木信一尸体上搜来的地图。
地图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上面沾着几点早已干涸变成黑褐色的血迹。
“你看出了什么?”
沈清芷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来。
她正靠在墙上,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慢条斯理地削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铅笔。
木屑像雪花一样落在她沾满泥污的军靴上。
“坐标。”
陈墨的手指在地图上的那个红圈上点了点,指甲盖里全是黑泥。
“高木信一标注的攻击坐标,精确到了米。不仅是村庄的位置,连我们在村西头那个伪装成孤坟的暗哨,都被标出来了。”
他抬起头,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那个暗哨是三天前才设立的。为了保密,我特意亲自带人趁夜挖的,连浮土都运到了二里地以外的河沟里。除了指挥部里的几个人,没人知道那座新坟里藏着活人。”
“而且日本人的侦察机飞得再低,也不可能有透视眼。”
沈清芷吹掉了笔尖上的木屑,手中的匕首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插回了腰间的皮鞘。
“所以,不是眼睛看到的问题。”
“是有人给他们指了路。”
陈墨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地道深处,却像是一颗拉了环的手雷,滋滋作响。
“地鼠。”
他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是高木信一口中那个内奸的代号。
“能接触到这个级别情报的人,整个北小王庄,不超过十个。”
陈墨从腰间拔出那支快慢机,退出弹匣,检查了一遍子弹,然后重新推入。
“我们的身体里长了一块坏疽。如果不把它挖出来,下一次落下来的就不是燃烧弹,而是毒气。”
“你想怎么做?”
沈清芷问。
“一个个审?王政委不会同意的。现在人心惶惶,再搞内部清洗,队伍会炸营。”
“审讯是最低效的手段,那是对付死硬分子的。”
陈墨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对付贪婪和恐惧的人,要用饵……”
二十分钟后。
北小王庄地下指挥部。
幸存的几位核心干部都被叫到了这里。
王成政委的脸色灰败,左臂的伤口似乎有些感染,发着低烧,但他依然强撑着坐在主位上。
方文同、负责后勤的刘干事、侦察连长马驰,还有几个从其他村赶来汇报情况的民兵队长,一共七八个人。
陈墨走进来的瞬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现在的他,就是这群惊弓之鸟的主心骨。
“同志们。”
陈墨没有废话,直接走到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鬼子的燃烧弹虽然停了,但他们的地面部队正在集结。高桥那个女人是个疯子,她既然知道了我们的确切位置,就不会只扔几颗炸弹了事。”
“我们要转移。”
这句话一出,下面顿时一阵骚动。
“转移?往哪转?”
方文同推了推眼镜,一脸愁容。
“现在外面全是鬼子的封锁线,带着这么多伤员和老百姓,一旦出洞就是活靶子,而且地道还没连通,比较的村子呢。”
“不走远。”
陈墨拿起铅笔,在地图上距离北小王庄五里地的一个废弃村落上,画了一个圈。
“三官庙地下的地道网是上个月刚挖通的,连接着赵家庄和李家坞。那里地形复杂,而且鬼子刚刚扫荡过,也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今晚十二点,准时行动。”
陈墨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了保密,这次分三路走。王政委带伤员走主地道。马连长带警卫排走东线,我带突击队走西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另外,还有一批最重要的物资,我们从饶阳抢回来的那批解药原液,还有剩下的一半黄金储备。这东西太重,也不能受潮。我打算单独安排人,走一条最隐蔽的老地道,先运过去。”
“刘干事。”
陈墨突然点了名。
角落里,一个身材微胖、面相憨厚的中年人猛地哆嗦了一下,随即立刻站了起来。
“到!”
刘干事,原名刘宝财,是本地发展的干部,写得一手好字,算盘打得精,一直负责二十二团的后勤补给。
平日里见人三分笑,是个典型的老好人。
“你对这一带的地形最熟,又是管后勤的。”
陈墨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这批物资,我就交给你了。你带两个民兵,走村北那条废弃的枯井道。那条道虽然窄了点,但绝对安全,鬼子肯定想不到。记住,这是咱们的救命药和棺材本,千万不能出差错。”
刘宝财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和惶恐。
“陈……陈教员,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我怕我不行啊。要不让马连长派人……”
“马连长要掩护政委。”
陈墨打断了他,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刘,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相信你。”
刘宝财看着陈墨那双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战友们鼓励的目光。
他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行!陈教员你放心!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把东西送到!”
“好。”
陈墨点了点头。
“散会。大家去准备吧。动作要轻,别惊动了上面的耳朵。”
众人陆续散去。
看着刘宝财有些匆忙离去的背影,沈清芷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抱着双臂,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这就是你的饵?”
“黄金?解药?亏你想得出来。咱们哪还有什么黄金。”
“贪婪的人,只会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陈墨脸上的真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
“枯井道根本没挖通,那是条死路,尽头是个塌了一半的地窖,离地面只有不到一米,透气性很好,正适合……发信号。”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马驰。
“老马,带两个好手,跟上去。”
“别急着动手。”
“我要抓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