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纪委大楼,书记办公室。
江河站在窗前,办公室里,只有杨燕平静却清晰的声音。
“江书记,有些情况,文件上不会写,但您得心里有数。”杨燕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不高,却字字清晰。
江河没回头,只“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您来之前,纪委这潭水,看着平静,底下各有各的盘根错节。”杨燕语速平稳,如数家珍,“办公室、党风政风监督室,张凡和付静静这两位主任,是跟着杨副书记的老人了,走得近。”
“信访室、案件监督管理室,欧阳红和樊倩锖,是巫副书记一手提上来的,算是他的人。”
“至于我负责的那六个纪检监察室,还有案件审理室的张强、纪检监察干部监督室的赵彬……”杨燕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以往,跟蒯副书记汇报工作多一些。”
江河转过身,掐灭了烟,目光落在杨燕脸上。她今天穿了件深色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眼神明亮而坦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明白,杨燕这番话,不仅仅是介绍情况,更是一种表态,一种交底。她在用这种方式,清晰无误地告诉他:过去如何都已过去,现在,我,和我手里这摊人马,是您的人。
官场之上,站队是门艺术,更是场赌博。押对了,前程似锦;押错了,万劫不复。而最大的智慧,往往在于何时押注,以及押注之后的不离不弃。
杨燕显然深谙此道。她不仅会做人,更会做事。她分管的那六个纪检监察室,在她手里经营得铁板一块,凝聚力极强。经过窦喜艳案和教育局长案的连续锤炼,这支队伍早已褪去了之前的观望和迟疑,如今对江河的指令,可谓指哪打哪,如臂使指。
“行政、事业、工勤,全委一共七十八号人。”杨燕最后补充道,将一个完整的人员构架图清晰地呈现在江河面前。
江河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办公室里静默下来,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运行声。他需要消化这些信息,更需要判断眼前这个漂亮又精干的女下属,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能耐。
“好,我知道了。”半晌,江河终于开口,语气平淡,“说说二中那件事,调查有进展了吗?”
杨燕精神一振,立刻从随身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材料:“我们的人已经分头进入二中,以常规师德师风调研为名,找了部分学生和教师谈话。情况……比木婉清反映的可能更严重。”
她翻开一页,语气沉了几分:“那几个纨绔子弟长期霸凌同学,手段恶劣,几乎人尽皆知。但受害学生和家长大多敢怒不敢言,学校方面……似乎也有些投鼠忌器,处理起来畏首畏尾。关于木修贤这次事件,基本可以确定是长期受压后的反抗。”
“证据固定了吗?”
“正在做。有几个学生私下里提供了录音和伤情照片。老师们态度比较微妙,多数选择明哲保身,但也有个别年轻老师看不下去,愿意在必要时作证。”
江河点头:“动作要快,也要隐蔽。打草,难免惊蛇。”
的确,蛇已经被惊动了。
调查组的人刚进二中没多久,各方面的信息就已经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反馈到了县局治安大队副大队长梁实那里。
此刻,梁实正坐在一家烟雾缭绕的茶楼包间里,翘着二郎腿,听着对面一个穿着二中保安制服的人点头哈腰地汇报。
“梁队,纪委的人来了,问得挺细,主要是关于马小军他们几个和木修贤打架的事……”
梁实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问呗!学生娃打架,屁大点事,还能问出花来?老子当年平事的时候,他们还在穿开裆裤呢!”
他抿了一口浓茶,语气嚣张:“纪委?哼,江河?一个刚从下面上来的‘二把刀’,懂个卵!查案子?他知道案子从哪儿下手吗?真以为扳倒个周强就天下无敌了?那是人家上面本来就要动他,凑巧了而已!”
汇报的人谄媚地笑着:“那是那是,梁队您是从片警一步步实干起来的,什么风浪没见过?他一个坐办公室的秀才,哪能跟您比。”
梁实得意地掸了掸烟灰:“让他查!随便查!老子在治安大队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经历过?还能阴沟里翻了船?他查他的学生打架,还能查到老子头上不成?”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号码,发了条简短的信息出去:“最近消停点,管好你家那小崽子,别惹事。”
放下手机,他眯起眼睛。他自信能应付江河,多年的基层经验给了他这种底气,甚至是一种盲目的自负。他觉得自己熟悉这里的一切规则和潜规则,一个外来户,根基未稳,能掀起多大风浪?
傲慢是失败的先导,轻视对手往往意味着自掘坟墓。尤其当对手手握正义的刀锋,且决心已下之时。
他不知道的是,纪委的调查并未仅仅停留在校园霸凌。杨燕手下经验丰富的纪检干部,已经从学生闪烁的言辞和老师隐晦的提醒中,嗅到了更深处的东西——那只试图伸向木婉清的黑手,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权力庇护网。
几条看似不相干的线索,正被小心翼翼地归拢、分析。一张针对他的无形之网,正在悄无声息地编织。
江河的办公室里,杨燕汇报完毕,轻声问道:“江书记,下一步……”
江河站起身,重新走到窗前,夜色更浓了。
“通知下去,”他的声音冰冷而沉稳,仿佛没有丝毫感情波动,“调查范围要进一步扩大,我们的目标是治安大队副大队长梁实。这次行动必须要谨慎,注意方式方法,绝对不能打草惊蛇。所有的证据链都必须扎实可靠,经得起任何检验,绝不能有丝毫的漏洞。”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决心和冷酷让人不寒而栗。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调查,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剿。
“我要的不是简单地惊动他,而是要给他致命一击,直接击中他的要害。”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直插要害。
风,渐渐刮起,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大自然对这场风暴的预示。山雨欲来的气息,在安南县的上空悄然弥漫,给这个原本平静的小城带来了一丝紧张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