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秦军的盾阵已经在阳翟城下铺展开来,五千面青铜盾组成的矩形方阵如移动的山岳,每面盾高五尺、宽三尺,边缘包铁,中心铸有玄鸟衔日纹——那是先帝秦昭王特赐的“玄甲军”徽记。前排盾牌倾斜四十五度,后排垂直举过头顶,层叠如鳞,竟将整支军队裹成密不透风的青铜刺猬。
“咚——咚——”
战鼓从阵后传来,每七声为一节,正是秦军“雁翎阵”的推进节奏。第一排盾手迈出左脚,鞋底铁钉在石板路上擦出刺耳的尖啸,后排士兵同步跟进,方阵整体前移三尺。如此反复,盾阵如巨型甲虫,以每刻钟一丈的速度逼近城墙。
城头的韩国弩手率先发难。
“放!”
三百张强弩同时震颤,竹箭撕裂晨雾,却在触及盾阵时发出密集的“砰砰”声——前排盾牌早覆了三层牛皮,箭头至多嵌入半寸,便被青铜盾面弹开。少数几支劲弩穿透缝隙,却被后排持戈士兵用长柄拨挡,未伤一人。
“投石机!”韩军裨将暴喝。
城头十架投石机同时转动,磨盘大的石弹划破天空,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响砸向盾阵。最前排盾手突然半蹲,将盾牌杵地,后排盾牌迅速前倾,整面盾墙竟在瞬间拱成弧形。第一枚石弹砸中盾顶,崩起细碎的铜屑,却被弧形盾面卸去力道,咕噜噜滚到阵前;第二枚擦着盾沿飞过,砸进阵后泥土,溅起的碎石打在一名伍长护心镜上,叮当作响。
“步弩手,压制!”
秦军阵中响起金锣声,盾阵缝隙间突然伸出千馀张弩臂。这些秦弩比韩弩长上两寸,铜郭上刻着“廿年上郡工师造”的铭文,正是咸阳兵工厂最新铸造的“连弩”。随着将旗挥动,弩兵分三排交替射击,第一排瞄准城头垛口,第二排抬高十度,第三排直射天空——刹那间,万箭升空,在晨雾中织成黑沉沉的箭幕。
城头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一名韩国士兵刚探身准备掷石,咽喉便被弩箭穿透,身体直挺挺栽下城墙;持旗的百夫长举盾遮挡,却见弩箭穿透盾牌,木质旗杆“咔嚓”断裂,猩红的“韩”字战旗卷入尘土。
………
巳时初,盾阵已抵近护城河。
秦军阵中突然杀出三百死士,每人背负两丈长的云梯,腰间缠着浸油的麻绳。他们猫着腰穿过盾阵间隙,冲向护城河时,城头的滚木礌石终于倾泻而下。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中排头死士后背,当场将他砸成肉饼,其后的死士却半步未停,踩着同伴的尸体跃过护城河,将云梯重重架上城墙。
“杀!”
最先爬上云梯的是个络腮胡士兵,左手持短矛,右手握环首刀,刚露出半个头,便被城上守军一戈刺穿右眼。他闷哼一声,松手跌落,却死死抱住云梯横杆,竟将第二名士兵也拖了下去。第三名士兵踩着同伴尸体继续攀爬,刚抓住城头砖缝,脖颈便被韩军掷来的长枪穿,鲜血顺着云梯木棱滴落,在梯面上画出蜿蜒的血线。
秦军阵中鼓声突变,转为急促的“咚咚咚”三连击——这是“蚁附攻城”的信号。更多云梯如群蛇般搭上城墙,盾阵后的弩兵突然齐射,箭镞擦着城头守军头皮飞过,逼得他们不得不伏低身子。一名秦兵趁机跃上城头,却见三名韩军持矛攒刺,他举盾格挡,盾牌边缘竟被矛头劈出缺口,紧接着小腹一凉,被对方用短剑捅穿。
“放火烧梯!”韩军都尉掷出火把。
浸油的云梯瞬间腾起烈焰,爬至中途的秦兵惨叫着坠入护城河,水面腾起大片血花。但更多秦军从盾阵中冲出,抬着湿牛皮裹扎的新云梯,前仆后继地冲向城墙。一名少年士兵被火灼伤半边脸,仍死死抱住云梯不放,直到身后的战友踩着他的肩膀登上城头,才缓缓滑落在地,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午时正,日头高悬。
秦军的“霹雳车”终于登场。
这是一种特制的攻城器械,底座以生铁浇铸,顶端吊着巨大的撞木,外包铁皮,由二十名壮汉推动。当撞木第三次撞击城门时,门板上的铜钉突然迸飞,露出里面被虫蛀的木芯——阳翟城门竟已十年未修。
“用火药!”秦军主将蒙恬挥手。
五名黑衣术士猫着腰冲到城门下,从牛皮囊中取出黑色粉末,堆成三尺高的锥形。其中一人掏出火折子,手抖得几乎点不着引线——三个月前,赢乐命他们在函谷关试验火药时,曾炸死三名同僚。“嘶——”引线燃烧的青烟升起,术士们连滚带爬退到盾阵后,所有秦兵都屏住了呼吸。
“轰——”
地动山摇,犹若惊雷
城门在巨响中四分五裂,碎木片如子弹般射出,前排盾手被气浪掀翻,盾牌上的玄鸟纹被冲击波刮得模糊不清。浓烟中,一个巨大的黑洞张开,露出城内昏暗的街巷,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的混合气味。
“陷阵!”
百夫长李信第一个冲进缺口,他的狼首纹盾牌上已插满箭矢,腰间九支短矛只剩三支。身后三十名陷阵士紧随其后,每人背负三枚手弩,腰挂十二枚火药包——这是秦军最精锐的部队。
城内巷道狭窄,韩军早已用石磨、桌椅筑起街垒。一名韩国老兵从墙后掷出陶罐,里面装的竟是沸油。李信举盾格挡,热油顺着盾牌流下,烫得他左手发麻,却见一名陷阵士被浇个正着,惨叫声中竟扑向街垒,与三名韩军抱在一起滚进火海。
“掷!”
李信扯下腰间火药包,砸向街垒后的人群。外壳炸裂的瞬间,沙石四射,一名韩军士兵的半张脸被削去,跟跄着撞翻烛台,引燃了街边的布幡。火势迅速蔓延,将整条街巷烤成火炉,秦韩士兵在火海中扭打,分不清彼此服饰,唯有兵刃相交的金铁声与濒死者的哀嚎此起彼伏。
………
城北突然传来马蹄声,赵国援军到了。
五千轻骑卷着黄土杀来,为首的赵将不知火舞挥动长枪,盔上的红色缨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本是韩国旧部,三个月前刚叛投赵国,此刻急于立功,竟未侦察便率军直扑秦军营寨。
“放!”
秦军阵中万弩齐发,前排赵军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后排骑兵慌忙勒马,却见秦军“狼卫”已从两翼包抄而来。这些锐士皆着黑色札甲,手持两丈长的铍矛,列成楔形阵突入骑兵群中,铍尖专刺马腹,战马吃痛人立,将骑士掀翻在地,随后被秦军步卒乱刃分尸。
不知火舞见势不妙,拨马便逃,却被一支弩箭射中后心。他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箭镞,血沫从嘴角溢出,临死之际,突然狂笑起来:“原来……我走串场了……”话音未落,便栽下马去,被践踏成泥。
残阳如血,赵军尸体铺满城郊,幸存者丢盔弃甲,朝着邯郸方向狼狈逃窜。一名赵国伤兵爬向路边的水井,却被秦军巡逻队发现,刀刃从后心刺入,刀尖从前胸透出,在夕阳下映出暗红的光影。
阳翟城头,韩国末代君主韩王安望着败退的赵军,手中玉珏“当啷”坠地。他看见秦军的“玄鸟旗”已插上北门城楼,黑烟从王宫方向升起,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来越浓。侍从们早已作鸟兽散,唯有阶下的编钟还挂在架上,却在战火中轻轻震颤,发出细碎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