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明宫。
李景元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搁下朱笔。程静上前添了茶,轻声道:"大家,淮南那边,谢道临的折子到了。"
"念。"
程静展开奏章,清声念道:"臣谢道临谨奏:本年度工部所需军需铁料,己悉数备齐。质量俱合规制,己验收入库,随时可押运"
李景元听着,等程静念完,才道:"倒是快。"
"谢盐铁,向来稳妥。"程静斟酌着措辞,"此折,报得及时,也报得恰到好处。"
李景元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他前脚刚下诏重申使职权责,警告各司其职不得逾矩,谢道临后脚就送来一份漂亮的成绩单:军需铁料不仅完成,而且提前备齐,质量上乘。
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臣恪守本分,专注职责,从未有半分越界之举。
李景元没有接话,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长安初冬的夜,冷风渗透。他望着远处宫墙外若隐若现的灯火,心中盘算着另一盘更大的棋局。
西线战事,吐蕃近年来频繁调动,边关斥候传回的情报越来越不容乐观。他筹划己久的新一轮攻势,需要的不仅是兵马,更是源源不断的粮饷、铁料、军需。
淮南的盐税,是国库的命脉之一;各地的铁料,是前线的血液。
谢道临或许有自己的盘算,但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还没有出格的动作。
"传旨工部,着令即刻派人前往淮南,验收押运军需铁料。务必从速。"
"是。"
程静退下后,李景元重新坐回案前,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密折。
这是兵部尚书与崔相联名上呈的,关于陇右道募兵试行的最新进展。字里行间,透着些微妙的紧张:监军使鱼志弘与地方将帅之间的摩擦,比预想的更频繁。
李景元看得仔细。募兵制是新政,监军使制度是他加强中央对军队控制的核心手段。但正如任何新制度一样,阻力从来不会缺席。
崔相在折子里的措辞相当圆滑,既没有明确反对,也没有积极支持,只是罗列了一系列"需要注意"的问题:饷银筹措、将帅情绪、士卒忠诚、地方配合
李景元冷笑一声,将折子搁下。他不在乎。他要的,是绝对的掌控。
"程监。"他唤了一声。"鱼志弘那边,可有消息?"
"回大家,鱼监军每隔十日便有密折送回。最新一份,昨日刚到。陇右募兵进展顺利,己招募新卒两千余人。鱼公公亲自督训,军纪渐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与节度使麾下诸将,仍有些龃龉。鱼监军职责所在,需核察饷械,偶有发现账目不清之处,便据实上报。诸将以为监军使过于苛细,颇有微词。"
李景元眯起眼睛:"微词?朕设监军使,就是要让他们盯紧这些将帅。若事事顺遂,还要监军使作甚?"
"大家说得是。只是老奴担心,若将帅与监军使离心离德,日后真有战事"
"那就让他们学会配合。"李景元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告诉鱼志弘,该查的查,该报的报,不必顾忌将帅脸面。朕要的是军队听朕的,不是听那些节度使的。"
程静不敢再劝,躬身应是。
李景元重新看向案上的奏章,目光扫过谢道临、赵启明、崔相、鱼志弘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股势力,一种利益,一个棋子。
他的棋盘,从长安铺到淮南,从陇右延伸到河北。
谢道临在淮南做得好,那就让他继续做,但绝不能让他做得太舒服;赵启明虽有失察,但忠心可用,那就给他撑腰,让他继续制衡谢道临;崔相代表世家,那就用使职一点点削弱他们的根基
他提笔,在谢道临的奏章上批了几个字:
"所奏悉。谢卿勤勉尽责,朕甚慰之。淮南盐铁,关乎国计,望卿一如既往,勿负朕望。"
批完,他将笔搁下,对程静道:"拟旨嘉奖谢道临,赏绢百匹,以资鼓励。"
程静会意。这道嘉奖,既是对谢道临的肯定,也是一种姿态:你做得好,朕看在眼里,会给你应有的回报。但也仅此而己,不要以为朕对你有多倚重。
"另外,"李景元又道,"传旨工部,着令各道盐铁使,皆需在年底前完成本年度军需铁料的备齐与上报。凡按期完成者,量功叙赏;若有延误,从重议处。"
"大家英明。"程静躬身,"老奴这就去办。"
等程静退下,李景元独自坐在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关于陇右募兵的密折上。
募兵制、监军使、盐铁使这些新政,每一项都在触动旧有的利益格局,每一项都在为他积蓄更强大的中央集权。
世家或许以为,他们还能像过去那样,凭借门第、人脉、影响力与皇权分庭抗礼。
但李景元要让他们明白:这个时代,变了。
他要的,是一个真正由皇帝掌控的帝国,而不是世家与皇室共治的妥协之局。
窗外,长安的夜色愈发深沉。
远处传来更鼓声,沉闷而有节奏,仿佛在为这场权力的博弈敲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