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内侍省的诏使抵达扬州。
诏书一式两份,一份送往市舶使司,一份送往盐铁衙署。
赵启明接到诏书时,正在值房里审阅新一期的税收报表。他展开黄绢,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三遍,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使君,陛下这是"属下试探着问。
"这是在给本官撑腰。"赵启明将诏书搁在案上,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也是在敲打谢道临。"
天子的批示很明确:你赵启明有过,但念在整顿有功,不予深究。至于你在奏章里暗示的那些话,朕都懂,也会处理。
而那道重申使职权责边界的诏令,更是明白无误地告诉所有人:各司其职,不得越界。
这既是给赵启明的保护,也是给谢道临的警告。
"传令下去,市舶司上下,专心海贸之事。"赵启明的语气带着几分如释重负,"陛下既己明示,那咱们就做好分内事。"
属下应声退下。
赵启明独自坐在值房里,这一局,他虽输了面子,却保住了里子。更重要的是,他又将谢道临推到了天子的聚光灯下。
从今往后,谢道临在淮南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长安那边更加仔细地审视。
盐铁衙署里,谢道临接到诏书时,正在与几位幕僚商议下一阶段的盐场扩产计划。
内侍省的宦官毕恭毕敬地呈上诏书,谢道临接过,扫了一眼,便随手搁在了案角。
"诸位继续。方才说到通州盐场,预计何时能够完工?"
幕僚们面面相觑,有些不解:使君怎么对诏书如此淡然?
杜衡在一旁轻咳一声,接话道:"回使君,按目前进度,最迟明年开春便可完工。届时产能可再增三成。"
"很好。"谢道临点头,"务必保证质量,不可因赶工期而留下隐患。"
待幕僚们散去,值房内只剩谢道临与杜衡二人。
杜衡这才低声问道:"使君,这诏书"
谢道临这才重新拿起诏书,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淡淡一笑:"赵启明的密奏,果然送到了陛下案前。"
"那使君"
"无妨。"谢道临将诏书叠好,收入袖中,"陛下这是在提醒我,也是在安抚赵启明。说到底,还是那句话:恪守本分,各司其职。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陛下要的是平衡,不是一家独大。这个道理,我从一开始就明白。"
杜衡若有所思:"可如此一来,使君在淮南的布局"
"该做的还是要做,只是手法要更隐晦些。盐铁使的本职是盐铁顺势而为,水到渠成,不必强求。"
他心里很清楚,赵启明这次主动请罪,看似示弱,实则是在向天子告状。而天子下这道诏令,表面上是重申规矩,实际上是在给双方都划定界限。
对赵启明而言,这是保护;对谢道临而言,这是警示。
但谢道临并不慌张。
他从来没有打算在淮南一手遮天,那样做只会招致天子忌惮,得不偿失。他要的,是在规则之内,通过实打实的政绩与影响力,逐步构建起自己的权力基础。
盐铁使的权力再大,也是朝廷授予的。只要他把本职工作做好,把盐税铁税源源不断地送进国库,天子就没有理由对他下手。
至于与市舶司的博弈,那本就是次要战场。钱承运一案,他的目的己经达到:削弱了赵启明的威信,打击了官牙体系,为日后可能的整合埋下伏笔。
但他绝不会在此时此刻去主动吞并市舶司的权力,那样做只会坐实赵启明"盐铁权重势大"的指控,给天子提供干预的借口。
"传令下去,"谢道临转身,语气平和,"拟一份公文,送往市舶使司,就说盐铁衙署愿全力配合市舶司恢复海贸秩序,若有需盐铁衙署协助之处,赵使君尽管开口。"
杜衡听出了弦外之音,躬身应道:"下官明白了。"
负责铁政的主事匆匆来报:"使君,工部今年所需的军用铁料,最后一批己经备齐,共计铁锭三千五百斤,精铁一千二百斤,熟铁八百斤。库房己清点入册,随时可以押运。"
"质量可都验过了?"
"验过了。每一批都是按照工部的标准,也不敢有半点马虎。"主事递上一份详细的清单,"这是各批次的炉号、重量、验收记录,请使君过目。"
谢道临接过清单,逐行扫过。铁料的规格、成色、数量,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每一炉铁水的冶炼时间、所用焦炭量都有记载。
“很好。”他将清单递还给主事,语气肯定,“入库封存,妥善保管,等待工部派人前来押运。所有相关文书务必齐备。”
“是,使君。下官己安排专人看守,绝无疏漏。”主事躬身领命,见谢道临再无其他吩咐,便安静退下。
工部所需的军需铁料,到此就算是安排完毕。这是他职责所在,也是他在淮南立足的最大底气之一。西线战事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持续消耗着帝国的财力物力,而他能确保这关键一环的稳定供给,便是无可替代的价值。
皇帝李景元需要淮南的财赋,更需要这稳定输出的军需物资。只要西线一日不太平,只要他谢道临能持续不断地将盐税铁税、将优质的军需铁料输往前线,他在淮南的位置就稳如磐石。天子那道重申权责边界的诏书,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一种在依赖基础上的制衡。
赵启明的密奏,或许能在陛下心中种下一根刺,但绝不足以动摇根本
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杜衡。”他唤了一声。
“使君有何吩咐?”
“拟文回复长安,奏报本年上缴工部之军需铁料己悉数备齐,验收入库,随时可启运。”
“是,下官即刻去办。”杜衡领命,顿了顿,又低声道,“使君,如此一来,陛下那边”
谢道临淡淡一笑:“陛下要的是结果。我们给了他最需要的结果,而且给得漂亮、及时。这就够了。”
杜衡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躬身退出去草拟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