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郑掌柜,赵启明独自坐在花厅内,面色阴晴不定。
“钱承运!”他沉声唤道。
钱主事连忙小跑进来:“使君有何吩咐?”
“郑家近日与哪些人来往密切?除了你,他还找过谁?”
钱主事心头一紧,连忙道:“回使君,据下官所知,郑掌柜主要便是通过下官递话,今日是首次首接求见使君。至于其他下官并未听闻他与其他官员有过密接触。”
“盯紧他。还有,官牙的账目,给本使梳理清楚。若有不清不楚之处”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钱主事连声应道:“是,是,下官明白,定当办妥!”
钱承运退出花厅,背后己是汗湿一片。他快步走到市舶司的偏厅,关上门,靠着门板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官牙的账目,哪里经得起细查?若真让赵启明查账,这些事哪一桩经得起推敲?
可他又不能不办。赵启明既然发了话,账目必须梳理清楚。钱承运在心中盘算,哪些账能留,哪些必须抹掉,哪些需要找人顶缸。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唤来几个吏员,低声吩咐:"这几日,把官牙的账目重新整理一遍。总之,不能让使君看出破绽。
几个吏员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下。
钱承运又道:"还有,郑家那边,让他近期低调些。莫要再来走动,等风头过了再说。"
吏员领命而去。
钱承运独自坐在偏厅内,心中却越想越不安。
盐铁衙署,值房。
谢道临正在批阅通州盐场的月报。幕僚轻叩门扉,进来禀报:"使君,市舶那边有新动静。"
"说。"
"赵使君今日见了郑家的掌柜。郑家想从官牙拿货,提出了代销的建议。赵使君没有答应,也没有明确拒绝,只说要上报朝廷核准。郑掌柜离开后,赵使君把钱主事叫去,让他盯紧郑家,还让他梳理官牙的账目。"
谢道临目光微闪:"梳理账目?"
"正是。据说赵使君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谢道临沉吟片刻:"赵使君这是在防着钱承运了。"
"使君的意思是"
"钱承运与郑家走得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郑家绕过钱承运首接求见赵启明,赵启明自然会怀疑,钱承运是不是在背后搞什么名堂。"而查账,便是赵启明对钱承运的警告——面子上的事做不好,我随时能查到你头上。
"那钱主事"
"钱承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会想办法把账目做干净,把能藏的藏起来,把藏不住的推给别人。只是,账目这种东西,做得再干净,也总有蛛丝马迹。"
"那咱们"
"什么都不做。"谢道临打断他,"此事与盐铁衙署无关。市舶那边内部的矛盾,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幕僚应声退下。
市舶那边不大的衙门,出现裂痕了。
这是必然的。钱承运在官牙上捞了太多油水,赵启明不可能一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郑家的介入,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启明现在面临的选择,无非两种。
要么,严查钱承运,把他拿下,杀鸡儆猴。但如此一来,官牙的内部必然震荡,而且钱承运手中掌握的那些"证据"——比如哪些人拿了好处、哪些账目做了手脚——若是被捅出来,赵启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维持现状。但如此一来,钱承运会更加肆无忌惮,而且,郑家这样的"外来者"会越来越多,官牙的利润会被分食殆尽。
无论选哪一个,赵启明都没有好下场。
赵启明坐在值房里,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市舶司往年的常规账册,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上面。
他让钱承运去梳理账目,既是一次警告,也是一次试探。他需要知道,钱承运到底背着他捞了多少,又是否仍然可控。
更重要的是,官牙的账目必须在明面上做得滴水不漏,绝不能授人以柄,尤其是谢道临,绝不能让他抓到任何把柄。
“来人。”赵启明沉声道。一名亲随应声而入。
“去请钱主事过来,就说本使要问询官牙近况。”
片刻后,钱承运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使君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赵启明没有让他坐下:“账目梳理得如何了?”
钱承运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了些:“回使君,正在加紧办理。只是往来账目繁多,涉及番商、货品、银钱交割,需要些时日才能彻底理清,做到条缕清晰,账实相符。”
“条缕清晰?账实相符?”赵启明重复着这两个词,“本使将官牙交给你打理,是信重你的能力。你可莫要让本使失望。”
这话听着寻常,但钱承运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他连忙道:“卑职明白!卑职定当竭尽全力,将账目料理明白,绝不让使君为难!”
“不是不让本使为难。是不能让任何人,抓到任何把柄。你明白吗?朝廷若派人来查,或者其他衙门有心关注,这账目,必须能经得起最严格的推敲。每一笔进,每一笔出,来龙去脉,都要清清楚楚,合乎章程法度。”
他刻意强调了“其他衙门”和“合乎章程法度”,钱承运岂能不懂?这指的就是谢道临的盐铁衙署,以及可能存在的御史弹劾。
“是!卑职明白!账目绝对干净,流程绝对合规!若有半点疏漏,卑职愿受任何处置!”
“很好。”赵启明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钱承运的眼睛,“记住你说的话。账目的事,你亲自盯着,用你最信得过的人。该补的手续补全,该抹平的痕迹处理干净。十日,本使给你十日时间。十日后,本使要看到一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官牙账册。”
“十日”钱承运感到一阵眩晕,时间太紧了,很多手脚需要时间才能做得天衣无缝。
“怎么?”赵启明语气转冷。
“没有!十日之内,定当完成!”钱承运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立刻应承下来。他知道,这是赵启明给他的最后机会,也是考验。
“去吧。”赵启明挥挥手,仿佛只是交代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