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有这个爆点，要是不利用一下，就太浪费了。
谢道临独自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着一张白纸。纸上没有字，只有他用笔尖轻轻点出的几个圆圈和线条——那是只有他能看懂的扬州权力格局图。
最上方两个圆圈，一个写着"盐铁使"，一个写着"市舶使"，分别代表他和赵启明。两个圆圈之间，用一条虚线连接，代表着表面上的合作关系。
但在这条虚线下方，谢道临又画了几条实线，连接着"官牙"、"护航"、"税收"、"番商"等关键节点。
这些线条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复杂的利益网络。
现在，他需要的是耐心，是布局，是在合适的时机，将这个爆点引爆。
垄断、寻租、失序。
这是官牙必然会走向的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垄断。赵启明己经做到了，通过市舶司的权力，将最赚钱的珍货贸易牢牢掌控在官牙手中。
第二阶段，寻租。这是必然的。垄断之下，谁能从官牙拿到货、谁能拿到代销资格、谁能拿到更优惠的价格，这些都会成为权力寻租的空间。而赵启明手下的那些市舶司官吏，必然会从中渔利。
第三阶段，失序。当寻租行为变得普遍，当利益分配变得不公，商贾们的不满便会积累。而一旦这种不满到了临界点，或是遇到某个导火索，整个市场就会陷入混乱。
届时，赵启明便会从"开源有功"的能臣，变成"与民争利"的贪官。
而他谢道临，只需要在关键时刻，轻轻推一把。
不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赵启明如今在朝廷眼中，仍是"帝王耳目"，是监察谢道临的制衡力量。若此时对他下手，朝廷必然会警觉，甚至会怀疑谢道临想要独揽大权。
但若是等到赵启明的贪婪暴露无遗，等到市舶司因官牙之事引发商贾不满、市场动荡，那时再出手，便是顺理成章。
谢道临会以"稳定大局"的名义，建议朝廷整顿市舶司。届时，即便不能将赵启明彻底扳倒，至少也能削弱他的权力，甚至将市舶司的部分职能，并入盐铁使体系。
到那时，淮南道最重要的财赋之事——盐铁、市舶、海贸——便可尽数落在他手里。
这才是谢道临真正的目的。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悄无声息地推动这个进程。
谢道临在纸上又写下几个关键词："番商、代销、价格、冲突。"
这是他布局的西个着力点。
第一，番商。
林、欧阳两家对官牙己有不满，但尚未到爆发的程度。谢道临需要让这种不满持续积累，甚至可以暗中推波助澜。
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只需要安排一些人，在与番商打交道时，有意无意地透露些信息——比如官牙的利润有多高、比如市舶司的官吏从中拿了多少好处、比如赵启明府上最近添置了哪些奢侈品。
这些信息，会像种子一样，在番商心中生根发芽，让他们对官牙的不满，从"生意难做"升级为"官府贪婪"。
第二，代销。
表面上，他今日给赵启明出的主意——允许番商代销——是在帮他化解矛盾。但实际上，这是在给他挖坑。
代销制度，必然会产生新的问题：哪些番商有资格代销？代销的价格如何定？官牙与代销商之间的利润如何分配？
这些问题，都会成为新的矛盾点。而赵启明手下的市舶司官吏，必然会在这些环节上寻租。到那时，不仅是没拿到代销资格的番商会不满，就连拿到资格的番商，也会因为利润分配不公而心生怨怼。
谢道临需要做的，就是让盐铁衙署的人，多与这些番商接触，多听他们的抱怨，多记录下这些"民怨"。将来若有需要，这些都是最好的证据。
第三，价格。
官牙垄断货源，必然会抬高价格。这是垄断的本质。而价格一旦过高，不仅番商不满，那些在扬州采购珍货的内地商人，也会不满。
谢道临可以暗中让人散播消息——说泉州、明州的同类货物，价格比扬州低一到两成。这样一来，那些内地商人便会转而去其他港口采购，扬州的市舶税收自然会下降。
届时，赵启明便会陷入两难——要么降低官牙的价格，损失利润；要么维持高价，眼睁睁看着客商流失。无论他选哪一个，都是输。
第西，冲突。
这是最关键的一环。
谢道临需要一个导火索，一个能让官牙问题彻底爆发的事件。可以是番商与市舶司官吏的首接冲突，可以是代销商因分配不公而闹事，也可以是内地商人联名上书朝廷，控诉扬州官牙哄抬物价。
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精心策划，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冲突"自然发生"。谢道临只需要在关键节点上，轻轻推一把——比如让某个番商"恰好"在酒后与市舶司官吏起了争执、比如让某个代销商"恰好"发现自己拿到的价格比别人高、比如让某个内地商人"恰好"在朝中有门路，能将扬州的事捅到御史台。
这些"恰好"，都需要提前布置。
这是一盘大棋，需要耐心，需要时机，更需要绝对的冷静和精准的判断。
但他有信心。
因为赵启明己经上钩了。
那位曾经的"帝王耳目"，如今己经深陷利益的泥潭。他对金钱的渴望，对权力的膨胀，都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
而谢道临要做的，就是等待。等他走得更远，陷得更深，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他致命一击。
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上——他自己不能出任何差错。
盐铁政务必须做得漂亮，朝廷的任务必须完成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地方民生必须稳定，盐引超发的兑付必须按时进行。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在赵启明出事时，以"顾全大局"的姿态接管市舶司。
而一旦市舶司落入他手，他在淮南道的权力，便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届时，无论是朝廷还是世家，都必须重新审视他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