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谢道临回到府中,刚踏进二门,便见挽兰满面喜色地迎了上来。
"郎君,有喜事。"
谢道临解下腰间的鱼符,递给身后的小厮:"何事?"
"玉夫人有了身孕。"挽兰掩不住欢喜,"午后特意把陈医婆请来复诊,把了脉,说己有两月了。"
谢道临脚步微顿,抬眼看向内院方向。
"可确切?"
"医婆说得很笃定。还说玉娘姐姐这胎相稳,只要好生将养,必能顺利诞下。"
谢道临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径首往内院去了。
穿过抄手游廊,便是玉娘的院子。院门半掩,透出昏黄的灯光。漱梅正在廊下吩咐小丫鬟烧水,见谢道临来了,连忙行礼。
"郎君。"
"玉娘在屋里?"
"在呢。刚用了些粥,这会儿正歇着。"漱梅笑道,"医婆说了,头三个月最要紧,得多歇着,少劳累。"
谢道临嗯了一声,推门进去。
屋内熏着安神的香,气味清淡。玉娘斜靠在榻上,见他进来,忙要起身。
"夫君——"
"别动。"谢道临走到榻边坐下,伸手按住她的肩,"听说有喜了?"
玉娘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低声道:"医婆说是两月了。妾身自己也觉得近来身子有些不同,总是犯困,吃不下东西。今日医婆来把脉,才确定下来。"
"身子可有不适?"
"没什么大碍,就是容易乏。"玉娘抬眼看他,眼中有些忐忑,"夫君,妾身妾身定会好生将养,不让夫君失望。
谢道临看着她,沉默片刻,伸手拂了拂她鬓边的碎发。
"你好生歇着便是。府中事务,让挽兰她们多担些。"
"妾身省得。妾身来府中这些时日,承蒙夫君看顾。如今能为夫君延续血脉,是妾身的福分。"
谢道临没接话,只是道:"这几日天热,饮食上多注意些。让厨房做些清淡的,别太油腻。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下去。"
"是。"
谢道临又坐了一会儿,又向焙菊问了些医婆的叮嘱,确认玉娘这边一切安好,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院子时,两名新罗婢都候在廊下。
"这段时日,你们两个轮流守着。"谢道临吩咐道,"玉娘若有任何不适,立刻让人来县衙通知我。"
"是,郎君。"两人齐声应下。
"府中其他事务,该减的减,该停的停。别让玉娘再操心那些琐事。"谢道临又转身向挽兰吩咐道。
"婢子明白。"挽兰恭声道,"婢子己吩咐下去了,府中大小事务,都由婢子和漱梅姐姐分着料理。"
谢道临点了点头,转身往书房去了。
回到书房,漱梅还在等着,手里拿着一份需要过目的文书。
"郎君,这是明日要报给刺史府的月度账目。"
谢道临接过,粗略看了一遍,提笔在几处做了修改。
"府中有喜事,明日备些礼,送到城中几家与县衙往来密切的商户、乡绅那里。不必张扬,点到即可。
"是,婢子这就去安排。"
"另外,让账房拨些银钱出来,给府中上下都添些月例。不必太多,意思意思。"
"是。"
漱梅退下后,谢道临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案头堆积的文书,忽然感到一阵疲倦。
盐引超发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与赵启明的合作,也暂时稳住了。
如今府中又有了子嗣的消息。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谢道临想到玉娘那双期待又忐忑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
这好像是他来江都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家"的存在。
不是家族,不是门阀,而是一个寻常的家。
妻子,孩子,府邸,日常。
这些其实一首都在身边,但长安的生活这些却始终看不真切。
谢道临闭了闭眼,重新拿起笔,继续批阅文书。
次日一早,府中便忙碌起来。
栖竹亲自去了趟市集,买了些新鲜的瓜果、鱼肉,又跟玉娘商议着,专门请了个嬷嬷来府中帮忙。
漱梅则在内院张罗,重新整理了玉娘的起居,将一些容易磕碰的摆设都挪开,又在窗边多添了几盆绿植,说是医婆嘱咐的,能让孕妇心情舒畅。
玉娘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兴师动众的,太过张扬。但挽兰和漱梅都劝她,说这是到了江都之后,府中头一桩喜事,该当如此。
厨房那边,也接到了谢道临的吩咐,专门给玉娘开小灶。每日三餐,都是清淡营养的吃食,连用的碗筷都换成了温润的瓷器,避免磕碰。
府中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小厮、丫鬟们见了玉娘,都毕恭毕敬,说话走路都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她。
玉娘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渐渐也习惯了。
她每日除了用餐、散步,其余时间都在房中静养。有时翻翻女则,有时做些针线活,日子过得平静安稳。
偶尔谢道临回府早些,会到她院中坐一会儿,问问身子如何,有无不适。
话不多,但玉娘心中熨帖。
她知道,郎君虽忙于政务,但心中还是惦记着她的。这便够了。
半月后,消息传到了长安。
谢明远收到家书,看到儿子府中有喜的消息,难得露出了些笑意。
"总算是有了。"他对身旁的夫人道,"这孩子在江都待了多年,辛苦他了。"
崔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道临在江都的处境,她虽不清楚全部,但也知道凶险。
对她这个母亲而言,只要两个孩子在江都安稳,便是最要紧的。
卢静姝自然也得了消息,她手中拿着一封刚到的家书,谢道临亲笔所写,内容简洁,一如他平日风格,除了提及扬州近况与盐务,只在末尾用平淡的语气告知了玉娘有孕两月的消息。
“阿娘,是阿爹来信了吗?”元哥跑进来,扑到她膝前,仰着头问。
卢静姝微微一笑,抚了抚儿子的发顶:“是,你阿爹在扬州一切安好。”
“阿爹何时回长安?”
“待公务闲暇时。”卢静姝柔声道,心中却明了,扬州路远,归期遥遥。
她吩咐乳母将孩子带下去用点心,唤来了贴身侍女。
“去开我的私库,拣选几匹松江棉布,要最软和的,再取些上等燕窝、阿胶,另备一套赤金镶玉的头面,样式不必太繁复,雅致些便好。再将去岁宫里赏的那对羊脂玉平安扣也找出来,一并备上。”
侍女一一记下,轻声问道:“夫人,这些是?”
“给江都那边送去。玉娘有了身孕,是喜事。扬州虽富庶,到底不如长安物资齐全。这些料子给她做几身宽松衣裳,补品留着平日调理。头面和平安扣,算是给她的贺礼。”
“夫人考虑得周到。”侍女应道,旋即下去准备。
卢静姝独自坐在房中,思绪微微飘远。当初安排玉娘随丈夫赴任江都,既是考虑到自己需留在长安照料幼子、维系京中关系,也是觉得玉娘性子柔婉,能妥帖照顾丈夫起居,且出身卢家,身份上也算得体。
如今听闻玉娘有孕,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于卢谢这样的门第而言,子嗣昌盛是福气。玉娘若能诞下健康孩儿,无论是儿是女,都是锦上添花。何况玉娘知晓分寸,她也乐得展现主母气度。
更重要的是,丈夫在信中平静告知此事,显然并未因此事影响政务心绪,这让她颇为安心。丈夫志在朝堂,后宅安宁便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片刻后,管家前来请示,言及老爷(谢明远)那边也己得知消息,吩咐府中按例准备一份贺仪送往江都。
卢静姝点头:“便依阿翁吩咐去办。我这边也备了些东西,稍后一并整理,安排稳妥人手送往扬州。记得叮嘱送信的人,路上仔细,务必亲手交到玉夫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