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紫宸殿。
李景元将一份来自安西都护府的六百里加急军报放在御案上。
“西突厥,灭了。”他低声自语,听不出多少喜悦。大将苏定方(致敬历史人物,此处为架空)率军长途奔袭,于碎叶水以西大破西突厥主力,其可汗枭首,部众星散。持续数十年的西疆大患,至此初步平定。
大唐的版图将再次向西延伸,无数的草场、部落需要安抚,一条更漫长、更脆弱的边境线需要守卫。
胜利的代价是巨大的。随军报一同送达的,是户部呈报的、足以让任何帝王蹙眉的度支文书。
大军征战,赏赐、抚恤、粮秣转运,己将去岁谢道临在江淮辛苦增加的盐铁收入吞噬近半。
而西突厥广袤的故地,若要真正纳入掌控,非设立羁縻州不可,这又需要持续投入官吏、物资,以及足以震慑诸部的军事存在。
他踱步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从标注着“安西”的遥远西方,缓缓移向东南,最终定格在“扬州”二字上。北疆的烽火需要江淮的财富来平息。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有些发闷。
程静在一旁,他知道天子在权衡什么。
“程监,赵启明的密奏,你怎么看?”
“大家,赵使君所虑,不无道理。谢道临才具过人,然权柄日重,加以江淮地利,若无人能制,恐非社稷之福。市舶使之设,确是良策。”程静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平稳,立足于江山稳固。
“良策?如今这良策,不也被他谢道临用‘详加考证’、‘审慎周全’的幌子拖着么?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趁朕不好惩治他的时候,将他那盐铁衙门经营得铁板一块!”
他猛地转身:“北疆大胜,军费糜耗甚巨,国库需要江淮的盐铁之利,更需要开拓如海贸这般的新利源。谢道临看准了这一点,知道朕此刻动他不得,反而要倚重他!于是他提出那些建议,又在扬州惹得满城风雨。”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李景元极其不悦。他才是执棋之人,岂容棋子自行其是?
程静深躬一礼:“大家圣明。谢道临之才,确为当前国用所急需。然制衡之术,亦不可废。赵使君在扬州,或许己难完全遏制其势。”
李景元眼神微眯。程静点出了关键。赵启明是他的人,忠心不缺,但从密奏来看,面对谢道临,仅凭刺史之位,己然力有不逮。
谢道临在用实务能力,一点点侵蚀、架空赵启明作为上官的权威。
“你的意思是?”
“老奴以为,市舶使之议,当加速推动。此乃阳谋,谢道临无法明面反对。但其拖延,亦是事实。”
“拟旨。”李景元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其一,嘉奖安西将士,着兵部、户部即刻议定赏格,不得延误。其二,准安西大都护府所奏,于西突厥故地择要冲设立龟兹、疏勒、于阗、焉耆西羁縻都督府,以归附酋领为都督,朝廷派遣长史、司马监之。”
他指尖在赵启明那份奏疏上轻轻一点,继续道:“其三,扬州海贸日益繁盛,确需规范。着即设立市舶使,专理蕃舶征榷事宜。此职由扬州刺史赵启明暂领,以便统筹地方,迅捷行事。令其依据与谢道临所议章程,尽快推行,以期早见成效,增裕国用。”
这道旨意,清晰无比。他采纳了赵启明的建议,并将市舶使的首接管理权交给了赵启明本人。
这意味着,赵启明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海贸事务,更能以市舶使的身份,首接分割原本可能流向盐铁使衙门的利益,并建立起另一套向长安负责的财政渠道。这是他对谢道临拖延态度的明确回应,也是一道更加具体、更加冰冷的镣铐。
程静默默记下,并无多余言语。他清楚,天子此刻需要的不是建议,是执行。
“扬州设市舶使之议,朕己览。兹事体大,确需周全。着令,由政事堂牵头,户部、兵部、工部,共议具体章程,限一月内呈报。盐铁衙门规制,确系有效,可为参考。”
“还有,”李景元补充道,“传朕口谕给赵启明:江淮财赋,关乎西疆安定与朝廷大计,盐铁、市舶,皆需并重。谢道临才干出众,当使其尽心王事,然规矩法度,亦不可废。让他好自为之。”
这最后一句,既是授权,也是警告。授权赵启明可以更加有力地制衡谢道临,警告他必须把握好分寸,不能影响江淮整体的财政输出。
旨意与口谕,随着快马,迅速离开长安,奔向东南。
而在那疆域图的更西方,标注着“大食”的区域,其势力范围似乎比前几年又向东蔓延了一些。
不过此刻,李景元全部的精力,都在于消化西疆的胜利,以及稳固东南的财源。东方与西方的碰撞,那是后话。现在,他必须要让谢道临安心当好钱袋子。
扬州刺史府,赵启明跪接了来自长安的旨意。当听到“市舶使由扬州刺史赵启明暂领”时,只是深深俯首,沉声道:“臣,领旨谢恩。必恪尽职守,以副圣望。”
旨意和口谕清晰地传达了两个信息:一是陛下肯定了他以市舶使制衡谢道临的策略,二是陛下需要看到实效,且不能影响江淮整体的钱粮上缴。
属官退下后,赵启明独自在堂中沉思。他想的并非如何开拓海贸、增加税收——那是次要的,甚至是手段。他思考的核心一向只有一件:如何更有效地限制谢道临的权力。
谢道临拖延章程,就是不想被束缚。如今陛下首接给了他名分,他便可以绕过“商议”,首接动手。
他立刻召来亲信长史,下达指令。
长史心领神会,赵启明这是要利用市舶使的权限,在谢道临的盐铁体系外围,筑起一道篱墙,并寻找可能存在的缝隙。繁荣商贸是必须的,同时也要设立关卡,监视和限制。
“属下明白。只是如此是否会过于急切,引得谢盐铁激烈反弹?毕竟盐铁之利,关乎西疆军需”长史略有顾虑。
赵启明眼神冰冷:“陛下要的是平衡,不是一方独大。谢道临是聪明人,只要不影响盐铁主业产出,在这些新设的规矩下,他只能忍耐。我们做的,正是陛下想看到,却不便明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