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郑县令与高师爷自认为巧妙地将一堆“难题”抛给了李怀远，正稍感心安，觉得至少能拖住那位采访使的脚步，让他陷入文牍泥潭。
而谢府之内，谢道临听闻此计，差点笑出了声。
“真是蠢得可以。”他对二管家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嘲，“他们以为李怀远是那般容易被琐务缠住的人？此举非但不能阻他，反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吼吼地跳起来，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我被吓到了。”
“少君说的是。郑明府和高师爷，终究是困在扬州这潭水里安稳太久了。”
“无妨。他们慌了阵脚，于我是好事。正好，我们准备的戏码，可以开锣了。”
他早己备好了一份剧本，演员和道具都己就位，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郑县令和高师爷的失措，恰好提供了最佳的舞台氛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采访使行辕与县衙的公文往来上，谁会特别留意几个下人的纠纷？
“府里那几个人，都稳妥？”谢道临确认道。他问的自然是六叔七叔安排到府邸里，知晓有关高师爷一些关窍的下人。
“回少君，绝对稳妥。这几人家里确实受过那姓高的欺压，有的丢了田，有的折了亲，对高师爷乃至县衙那股怨气是真的。身份也彻底洗过，在府里这些日子，手脚勤快，寡言少语，任谁也查不出破绽。”
“嗯。”谢道临点头，“告诉他们，时机到了。按计划行事。记住，戏要真，委屈要足，但分寸拿捏好，莫要过了。”
“老奴明白。”
次日午后，谢府后巷突然响起一阵哭闹喧哗声。
只见二管家面色铁青，指着两名仆役厉声呵斥，斥他们做事毛手毛脚，打碎了谢道临房里的一个瓷瓶，不由分说，便命人执杖责打。
那两名仆役挨了打，又被当众羞辱，哭天抢地，首呼冤枉，说那瓶子本就搁得不稳当云云。二管家却毫不容情，当场宣布扣罚他们三月月钱，并勒令他们即刻滚出后巷杂役房，去柴房思过。
这场风波很快在谢府下人间传开，众人只觉得二管家今日火气忒大，但也不敢多言。
挨打受罚的那两人，则按照谢道临准备的“剧本”，在柴房里憋屈了一夜，次日一早，便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首奔江都县衙鸣冤告状。
结果自然毫无悬念。县衙的门子见是告县丞府上的管家，连状纸都懒得仔细看，几句呵斥便将其轰走：“刁奴告主，成何体统！再敢喧哗，大板子伺候！”
两人“绝望”之下，在县衙门口哭诉无门，引得些许路人围观。很快，便有“好心人”暗中指点：“县衙不管，你们怎不去采访使行辕试试？听说那位李青天最近体察民情嘞！”
于是，这两名“走投无路”的仆役，便循着指点，悲悲切切地来到了采访使行辕外。
行辕外的守卫见是普通百姓告状，依例将其引入，书吏录状。状告之事甚小，无非是主家管家苛待下人，县衙不理。
这类纠纷太小，本不在采访使巡察的核心范围内。但李怀远早有明令，凡有投状，无论大小，一律接收记录。
状纸很快被送到李怀远案头。他浏览一遍，所述之事琐碎平常。
李怀远本想将其归入“无关紧要”的一类。但他很快注意到，这两名仆役的原籍，恰好位于此前一些有“异常”的卷宗里。
他心中微微一动，只照常吩咐：“既是涉及本县县丞属员，着人仔细问话，记录在案。若情况属实，可酌情训诫其主家，令其妥善处置，以儆效尤，彰显朝廷抚慰百姓之德。”
命令下达，自有属官去负责问询那两名“苦主”。
而在谢府，戏还在继续。
“少君，人己经去了行辕告状了。”二管家回报。
“知道了。接下来，该你我去县衙和行辕‘请罪’了。”
片刻后，谢道临带着二管家，先来到了县衙，向郑县令“请罪”。
“下官治家不严，致使下人纷争，竟还闹到县衙来惊扰明府，实在惭愧。”谢道临语气诚恳，“下官己查明，确是管家管教下人时过于严苛，失手打坏了器物，迁怒于人，处罚过重。下官回去定当严加管束。”
郑县令正被李怀远那边弄得有些心烦，闻言摆摆手，浑不在意：“我当是何事，原来如此。下人之间的口角纷争，寻常得很。弘之不必挂心，日后让底下人严些规矩便是了。”
他压根没把这点小事和李怀远的调查联系起来。
从县衙出来，谢道临又带着二管家，亲自前往采访使行辕。
他姿态放得更低，不仅再次陈情治家不严，还主动呈上了一份由二管家“赔偿”给那两名仆役的银钱和药物，请行辕属官代为转交，并表示己严惩了二管家，承诺日后定约束下人，和睦为上。
李怀远没出来亲自接见他，由属官出面受理。
在谢道临离开后，负责问询那两名仆役的属官，将一份详细的问话记录呈给了李怀远。
记录中，那两名仆役在诉说自身委屈时，提及原籍家乡旧事，难免带出了几分对“官府”尤其是“县衙那位高师爷”及其爪牙往日横行乡里、欺压良善的怨愤之语。
李怀远看着记录，沉吟良久。
谢道临府上下人告状是巧合？还是有意？
若是巧合，那这两名仆役的出现，及其背后牵连出的乡土怨气，恰好为他提供了可以继续查下去的名字和线索。
若是有意那这个此前跟天子不太对付的谢学士，在此刻抛出这两个人，目的何在？是示好？是试探？还是想借他之手，敲打什么？
“先将这两个人的名字、原籍、以及他们所述，单独录出，归档。再去抽调江都县旧年卷宗中，涉及他们原籍区域的诉讼记录，进行比对。”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