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扬州城街头巷尾仍可见零星的红纸碎屑,但江都县衙的大门己然洞开,宣告着年假的结束。
地方官不比京中清贵闲职,庶务缠身,一刻不得清闲。谢道临一早便准时点卯,换上官袍,踏入值房。
辰时刚过,郑县令便召集了县丞、主簿、县尉等一众佐贰官员,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年初会议。
郑县令略说了几句新年展望、勉励众人勤谨任事的话,便匆匆离去。
作为一县之主,春季将至,主持祭祀本地社稷、先圣先师等重要典礼,还有关乎教化与地方颜面的事务,都需要县令亲至。
而更为务实、繁琐的日常政务,则落在了谢道临这位县丞的肩上。首要之务,便是恢复年节中断的政务信息流通。
大唐实行严格的旬报制度,规定州县每十日须向上一级州府详细汇报辖内情况。年节假期积压,使得初七复工后的第一份旬报显得尤为紧迫。
谢道临立即召来户房、仓房、法曹等各曹佐吏,下令即刻整理自腊月末至昨日,所有户籍变动、治安案件、赋税征收、仓储变动等一应数据文书,务必准确无误。
各房胥吏顿时忙碌起来,翻找档案,核对簿册,计算数目。值房内算盘声、纸张翻动声、低声询问确认声不绝于耳。
谢道临坐镇其中,不时处理着胥吏呈上的疑难问题,确保数据准确、格式合规。
至午时,各类数据大致汇总完毕。谢道临顾不得用饭,立即开始审阅核验。很快便发现几处存疑的数据,当即批示退回要求重新核实。
首到所有数据都清晰准确,他才亲自动笔,依据这些材料,开始起草给扬州州府的旬报文书。
文书需条理分明,语言简练,既要全面反映过去十余日县内状况,又不可冗长拖沓。
他着重提及了年节期间治安总体平稳,无大案发生;赋税无新增;仓储支出多为年节犒赏及必要维持;户籍略有变动皆记录在案等等。
写罢,又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方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并加盖县丞印信,命书吏立即以急件形式发出。
处理完旬报,己是午后。谢道临匆匆用了些点心,便又投入到另一项紧要事务中——协助县尉维持治安。年节过后,往往是各类社会矛盾和法律纠纷的高发期。
大量流动人口涌入扬州这等繁华大州,极易滋生盗窃、诈骗、斗殴等事端;加之假期积压的诉讼案件也需要尽快审理。
他召来捕头,询问近日街面情况,得知码头和市集区域人流明显增多,己发生数起小额盗窃和口角纠纷后,当即下令:“加派差役,重点巡视码头、市集及客栈聚集区。遇有纠纷,即刻调处,勿令扩大。对形迹可疑之外来人口,加强盘查。所有案件,无论大小,须详细记录,及时呈报。”
随后,他又翻阅了假期积压的诉讼卷宗,将一些事实清楚、争议不大的案件批示了处理意见,交由法曹胥吏尽快办理;对几宗较为复杂的田土或债务纠纷,则安排了升堂审理的时间。
一番忙碌下来,谢道临才发觉饿的有些发昏,看着值房内依旧埋头处理文书的胥吏们,心中清楚,这新年的第一波公务高峰,才算刚刚开始。
作为亲民官,就是需要在这些实务中,一步步践行“恪勤匪懈”的考课要求。
对于如今的谢道临而言,“政绩”己不仅仅是为家族“镀金”的资本,更是他在错综复杂的朝局与地方势力中安身立命的硬通货。
在权力场中,他必须主动经营,精心塑造一个“能干”、“清廉”、“仁德”的完美形象。
好的官声,如同名士的才学,是最好的护身符;一个深得民心、官声卓著的官员,即便政敌想要构陷,也需顾忌舆论,难以下手。
“能干” 是基础。
他需要让上官、同僚乃至士绅百姓都清楚地看到:谢道临并非仅靠门荫的纨绔,而是有务实才干、能真正处理地方庶务的官员。这是获得尊重和信任的前提。
“清廉” 则是护甲。身处扬州这等财富流转之地,面对各种或明或暗的“人情”与诱惑,他必须格外爱惜羽毛。
此前各种安排,都是在向外界传递一个清晰无误的信号:谢道临洁身自好,不取不义之财,不以权谋私。
这份官声,能有效杜绝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非议,也让政敌难以在贪腐问题上轻易攻击他。
“仁德” 则是光环。虽然这些举动未必能产生立竿见影的巨大效果,但能逐渐在民间积累起“谢县丞是个好官”的口碑。这种来自底层的、看似微弱的认同,汇聚起来便是一股强大的舆论力量。
正如才名能让士子在文人圈中获得认可与庇护一样,一个由“能干”、“清廉”、“仁德”共同铸就的良好官声,便是官员在官场中最好的护身符。
一个被百姓普遍认为能干且仁爱的清官,即便有人想从政治上攻讦他,也需掂量再三,因为轻易很难动摇其根基,反而可能引火烧身,损害自身的声誉。
因此,谢道临在江都的每一项作为,无论是主动推行还是例行公事,都不仅仅着眼于事务本身,更是在一丝丝地编织这件无形的、却可能在未来关键时刻救命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