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样式既定,后续的监造事宜自有胥吏与金鉴斋对接,谢道临便不再日日亲往,将重心转回县衙的岁末公务上。
时序入冬,扬州虽是江南风光,却地处江北,寒风一起,更显萧瑟。县衙的日常工作重心随之明确转向三要务:防冻防灾、安靖地方、抚恤贫弱,并开始筹备冬至祭礼。
这日清晨点卯后,谢道临便召来捕头与负责各坊市的胥吏头目。
“时至年关,盗抢之案易发。”谢道临端坐案后,语气沉静,“即日起,加派夜间巡更人手,尤其留意仓场、富户区及城郭僻静处。各坊市增派差役值守,严查宵禁后无故夜行者。若有作奸犯科者,即刻锁拿,从重惩处,以儆效尤。”
“属下遵命!”
“此外,冬日天干物燥,需严防走水(失火)。传令各坊里正,督促百姓清理灶膛、检修烟囱,水龙、水桶等物须备齐且堪用。告知城内各大商铺,仓储之地务必留足巡夜人手,谨慎火烛。”
“是!”胥吏躬身应下。
安排完治安消防,谢道临又取过户房呈上的文书。上面列着今冬需官府赈济的孤寡名单及预估钱粮数目。
他仔细核对着名册与数目,提笔批示:“依往年旧例,拨付粟米、柴炭。着各坊里正按册发放,务必于冬至前发放到位,不得克扣拖延。发放完毕,需具结画押,将回执送归户房存档。
批示完毕,他吩咐书吏:“将文书送郑明府用印后,即刻执行。”
处理完公务,谢道临便着手准备冬至祭礼。冬至乃大节,州县皆需举行祭典。此事主要由郑县令主持,但他作为佐贰,需协理一应准备事宜。
他召来礼房主事,询问祭器、祭品、仪程准备情况。
礼房主事一一回禀。
谢道临仔细听着,不时发问确认细节:“祭文可曾备好?郑明府近日公务繁忙,需提前呈送;祭坛周遭的清扫布置,须提前三日完成,并派人看守,勿令闲杂人等扰扰;当日差役调度、民众观礼秩序维持,需与捕头那边协调妥当。”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绝不敢误事。”礼房主事连连应承。
如此一番安排,数日时光便己过去。午后,谢道临抽空批阅了近几日积累的日常刑名钱谷文书,又见了两个因田土纠纷前来诉讼的乡民,一一审理明白,做了裁决。
傍晚散衙回到官舍,玉娘己备好暖身的汤羹。见他面露倦色,便问道:“夫君今日似乎格外忙碌?”
谢道临简单说了说冬防与冬至筹备之事:“年关岁末,诸事繁杂,唯求平稳过渡,莫生事端。”
玉娘宽慰道:“夫君安排周详,必能无事。”她又提及,“今日六叔那边派人送来些上好的银丝炭,说是比官舍份例的炭更耐烧些,烟也少。”
谢道临点头:“六叔七叔有心了。”家族的后援,总在这些细微处体现。
随后的日子,谢道临便按部就班地处理着这些岁末公务。他每日听取巡夜差役的禀报,查阅赈济物资发放的回执,督促礼房准备祭祀。一切都在稳步推进。
待忙完了冬至祭礼,便该准备一项关乎官员切身利害的要务——岁末考课。
大唐官员考绩制度严密,每年年终,地方官吏皆需接受考核,评定等等,首接关系到升迁黜陟。谢道临在值房内铺开纸墨,开始撰写那份至关重要的“当年功过状”。
大唐的地方官考课,以“西善二十七最”为考核标准。
“西善”乃是对官员德行的普遍要求: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
“二十七最”则是针对不同岗位职责的具体业绩标准,其中如“推鞠得情,处断平允,为法官之最”、“督领有方,警守无失,为督领之最”、“礼义兴行,肃清所部,为政教之最”等,皆需对号入座。
谢道临沉吟片刻,提笔蘸墨,开始逐项陈述。
于“西善”,他着重强调了自身恪守礼法、处事公正、勤于政务。
于“二十七最”中对应县丞职守的条款,他则重点列举了几项实实在在的政绩:
“躬亲庶务,河渠疏浚有成,免汛期之患,利民耕稼” —— 对应“功课皆充,奸滥不作,为司仓之最”或“耕耨以时,收获成课,为屯官之最”的精神。
“催科有方,租庸调及时足额入库,无有积欠” —— 首接对应“督输税赋,优于期程,为掌赋之最”。
“狱讼无滞,刑名文书处理清断” —— 贴近“推鞠得情,处断平允”。
“协理冬至祀典,诸事完备” —— 暗合“礼义兴行”。
至于过失方面,他仅轻描淡写地提及“初临地方,于农事稼穑之道,所知尚浅,日后当时加体察”,既显谦逊,又无伤大雅。
整篇功过状写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充分展示了成绩,又把握了分寸,毫不张扬。写毕,他仔细誊抄工整,放入专用的函套之中。
数日后,郑县令于二堂召集了县主簿、县尉等主要僚属,共同评议谢道临的功过状。
郑县令首先开口,基调便定得颇为温和:“谢县丞自到任以来,勤勉王事,人所共见。其主持疏浚河渠、催征赋税、协理祭祀诸事,皆办理妥帖。尤其河渠一事,造福地方,士民称颂。诸位可各抒己见,评议其功过。”
县主簿率先附和:“谢县丞虽年少,然处事老成,文书案牍,剖决如流,且公私分明,下官深为佩服。”
县尉也接着道:“谢县丞督防冬务,安排周详,盗匪敛迹,地方安靖,实乃佐贰楷模。”
其余僚属自然纷纷称是,所言无非是“恪尽职守”、“政绩斐然”、“谦冲自牧”等褒奖之词。谁都知道这位谢县丞的背景以及郑县令的态度,无人会在此刻提出异议,更何况谢道临的政绩确实拿得出手。
郑县令捻须听着,面露满意之色,待众人言毕,方总结道:“既然诸位皆认为谢县丞称职有为,功绩卓著,那么本官意,其考第可定为‘上上’,诸君以为如何?”
“明府英明!” “正当如此!” 堂下一片赞同之声。
“上上”之第,乃是考核的最高等级。郑县令此举,无疑是送了一个极大的人情给谢道临,既然确认了他是来镀金的郡望子弟,郑县令自然还是希望结个善缘。
评议既定,郑县令便让功曹书吏将初步的考核意见记录在案,准备与谢道临的功过状一同封装,呈送扬州州府及吏部考功司进行最终的复核确认。
会后,郑县令还特意将谢道临留下,勉励了几句:“弘之年轻有为,此番考绩,实至名归。望来年再接再厉,更建新功。”
谢道临自然躬身逊谢:“全赖明府栽培提携,诸位同僚鼎力相助,下官愧不敢当,唯有竭诚尽力,以报万一。”
走出二堂,冬日阳光正好。考课一事顺利过关,接下来,便只需按此平稳度过剩余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