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桓薨逝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城的权力核心。
谢明远在巨大的悲痛中,展现出了身为礼部尚书与谢氏家主继承人应有的决断与克制。
他强忍哀恸,于父亲薨逝当夜,在素服初备、阖府举哀之际,便亲自执笔,写就了情辞恳切、格式严谨的《丁忧辞官奏疏》。
奏疏中陈明父丧,恳请解职守制,天未破晓,这份奏疏便递入宫城,经通事舍人呈递御前。
皇帝李景元接到谢桓薨逝的讣告与谢明远的丁忧奏疏,于黎明即下诏:辍朝三日,停止常朝,以示对当朝宰相薨逝的哀悼。(三品以上官员薨逝,皆需辍朝,按功勋品级1-3日不等)
追赠谢相为司徒,诏书褒扬谢桓“弼亮三朝,勋庸懋著”,(隋唐后三公多为尊崇性加官或追赠,位极人臣)。命内侍省大监程静代表皇帝亲赴谢府致祭。
与此同时,礼部与太常寺的官员迅速进驻谢府,会同谢府管事,依照《大唐开元礼》中“三品以上丧”的规制,开始布置丧仪。
谢桓的遗体被移入正堂。堂内以素色帷幔遮蔽,中央设灵床,遗体着朝服,覆以衾。灵前设香案,燃白烛,供奉蔬果酒醴。灵床西周铺设厚厚的素色毡毯。
谢明远、谢道临及谢氏所有服丧男丁,皆披麻戴孝,于灵床两侧草苫(草垫)上席地而坐,日夜守灵,此谓“居庐”。女眷则于内室帷幔后哀哭。
停殡第二日,为“成服”之日。皇帝辍朝令下,长安城内所有官署停止日常办公。
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员,依制身着浅淡服(非纯白,为素色或极浅青、灰等色官服),头戴乌纱帽(去簪缨等饰物),由礼部官员引导,分批前往谢府吊唁哭丧。
谢府门前白幡招展,车马络绎。府内正堂前庭院设帷幔,作为百官行礼之所。气氛庄严肃穆,唯闻低沉的号令声与压抑的啜泣。
吊唁官员依品秩高低列队。为首者,正是当朝另一位宰相——崔相。乌纱帽下,面容沉痛而肃穆。在礼官的唱引下,崔相缓步上前,至灵堂前设的香案处。先依礼上香,随后,他转向灵堂方向,深深一揖。
礼官高唱:“举——哀——!”
崔相抬起双臂,以袖掩面,发出一声悠长而沉痛的呜咽。这哭声并非嚎啕,而是带着位极人臣者的克制与沉重,蕴含着对同僚、姻亲、亦是旧友逝去的深切哀思。
他依照礼制,捶胸顿足(象征性),哀哭片刻。随其哭声,庭院中列队的百官亦随之放声哀哭。一时间,呜咽之声汇成一片肃杀的洪流,在谢府上空回荡。
崔相哭罢,再次向灵堂深揖,这才在礼官引导下退至一旁。其后的官员依次上前,上香,揖拜,举哀,流程严谨而压抑。
百官哭丧的间隙,内侍省大监程静持节(代表皇帝的信物)抵达谢府。在礼官的高声通传下,程静步入正堂前院。
谢明远作为孝子,率谢道临及主要宗亲,披麻戴孝,跪迎于灵堂阶下。
程静并未入灵堂,而是先立于阶前,展开手中一份白麻诏书,朗声宣读:
“故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谢桓,器宇冲邈,风猷昭茂,弼亮三朝,勋庸懋著遽尔薨殂,震悼良深可赠司徒余如故。主者施行。”
诏书褒扬功绩,宣布追赠司徒,并表达了皇帝的哀悼。宣读完毕,程静将诏书郑重交付跪接的谢明远手中。
随后,程静才在谢明远引导下,步入素帷环绕的正堂灵前。他代表皇帝,向谢桓灵位敬献祭品,并依礼三揖。
礼毕,程静转向跪在灵侧的谢明远、谢道临,传达皇帝的慰唁之词:“陛下闻相公薨逝,深为震悼,务望尚书、学士节哀顺变,善承先志,以慰在天之灵。” 谢明远与谢道临叩首谢恩。
程静完成使命,不再停留,告辞而去。
三日停殡期,在连绵不绝的吊唁、哭丧、守灵中度过。谢府上下,人人缟素,哀声不绝。
到了第三日薄暮,依礼进行“大殓”。在族老与礼官主持下,将谢桓遗体正式殓入梓宫。棺木选用上等柏木,素漆无饰。大殓过程庄重肃穆,孝子孝孙及近亲依礼哭踊。大殓礼成,灵柩正式封盖。
停殡三日结束。接下来,灵柩将停放于府中,等待卜筮选定的吉日(按士大夫礼通常在三个月后择吉日)下葬。
谢府的门庭,暂时褪去了往日的煊赫。
对于谢明远而言,丁忧之制即刻生效,不容丝毫延宕。身为礼部尚书,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礼法的森严。
在完成大殓、初步安顿好府内丧务后,他再次具表上奏,更正式地陈明丁忧守制之请,并恳请朝廷委派官员署理礼部事务。
这份奏疏与之前那份一样,迅速被纳入宫城流转的公文体系。吏部很快批复,依例准其解职守丧,并指派了侍郎暂代尚书职事。
谢明远脱下官袍,换上粗麻斩衰(cui,五服最重的丧服),从此,他的身份只剩下一个,承重孝子。他的天地,也暂时局限于这座被哀思笼罩的府邸。
谢道临同样卸下了弘文馆学士的职衔。他服齐衰(zi cui,第二等的丧服,为孙辈服祖父丧),依制也需停职守丧。(停职保留官职,类似于丧假)
那些关于晋升“内相”的期待,也被迫按下了暂停键。吏部关于他擢升的具表奏请,在宰相薨逝、礼部尚书丁忧的巨大变故面前,自然被无限期搁置。
所有的政治进程,在谢府这深重的哀戚面前,都必须让路。他与父亲一同守在祖父的梓宫旁,成为谢府哀荣仪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府邸内外,白幡低垂,一片缟素。吊唁的高潮虽随着百官哭丧的结束而过去,但门生故吏、世交亲友的私祭依然络绎不绝。
当然,一些政治事务并未因个人的哀伤而完全停滞。在守灵的间隙,在夜深人静之时,谢明远强撑着疲惫与悲痛,在书房内,开始着手另一项至关重要的事务:起草为父亲请谥的奏疏。
谥号,是对逝者一生功过是非的盖棺定论,对于谢桓这等位极人臣的宰相而言,其意义更重于追赠的司徒虚衔。
一个恰如其分的、能彰显其功勋与地位的谥号,是家族荣誉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对逝者政治遗产的最终确认。
谢明远提笔蘸墨,字斟句酌,既要高度概括父亲“弼亮三朝”的功绩,又要符合儒家对重臣品德的最高要求,同时还需避开任何可能引发争议的隐晦之处。
这份奏疏提交尚书省考功司后,后续的流程必将充满各方势力的角力。此刻,他所能做的,便是以孝子之心与礼部尚书的学识,为父亲争取一个最公正、最崇高的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