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迷音谷,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将人的心弦攥紧。
那是一片巨大的、凹陷于雨林腹地的盆地。盆地上空,终年笼罩着七彩流转的毒瘴,阳光经过折射,投下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幻的诡异光斑,将整个盆地渲染得如同一个不真实的噩梦。盆地之中,没有参天古木,只有无数色彩斑斓、形态狰狞的奇异植物,它们或喷吐着腐蚀性的黏液,或挥舞着布满尖刺的藤蔓,或盛开着散发致命诱惑香气的巨花。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充斥在空气中那亿万只蛊虫振翅形成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这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呼吸,带着一种原始、野蛮、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一条狭窄的、由某种白色骨骼碎片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地通向盆地中央。那里,隐约可见一座由无数巨大兽骨、藤蔓和发光苔藓构筑而成的奇异建筑,形似一个匍匐在地的巨兽头骨,两个空洞的眼窝便是入口,散发着苍凉、古老而威严的气息——那便是蛊族圣地,万蛊巢穴的入口。
然而,这条白骨小径,此刻却被一片“流动的绝望”所阻断。
那是虫潮。
并非单一的某种蛊虫,而是由成千上万种不同种类、不同属性、大小不一的蛊虫汇聚而成的、五颜六色的洪流!它们如同拥有统一意志的活体地毯,覆盖了整条白骨小径以及两侧的区域,相互挤压、攀爬、翻滚,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和振翅声。有的蛊虫甲壳坚硬如铁,闪烁着金属光泽;有的通体透明,却能喷射出冻结血液的寒毒;有的生着复眼,翅膀上布满迷幻花纹;更有甚者,形如蜈蚣却长着蝙蝠翅膀,口器开合间滴落着腐蚀白骨的毒液……
这虫潮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无规律地流动、翻腾,如同一条沉睡的、却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多头怪蛇,封锁了一切通往圣地的路径。
阿箬停在盆地边缘,赤足下的银铃也安静了下来,她脸上的嬉笑神色彻底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与凝重的肃穆。
“这就是‘九炼’第一炼,‘万蛊噬身’。”她的声音在低沉的虫鸣中显得有些缥缈,“这些蛊虫是圣地的天然屏障,它们受到圣地气息滋养,狂暴无比,且对一切非蛊族血脉的气息充满攻击性。想要过去,要么拥有蛊族至高血脉令其臣服,要么…”
她看向林枫,目光落在他那柄古朴的陨星剑上:“…就以绝对的力量,在虫潮之中,斩出一条路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记住,不能飞行。上空是‘七彩腐魂瘴’,沾之即化,神魂俱灭。只能从虫潮中穿行。而且,虫潮会感知到力量的波动,越是强大的力量,越会引来更凶猛、更诡异的蛊虫围攻。一旦被卷入潮水深处,或是被某种特殊蛊虫侵入体内…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舒婉儿虽然看不见那铺天盖地的虫潮,但那亿万蛊虫振翅、爬行、嘶鸣汇聚而成的恐怖声浪,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无数种剧毒与死气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让她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林枫的衣袖。她能“听”出那虫潮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那是一种足以在瞬间将血肉之躯啃噬殆尽的死亡之潮。
林枫深吸一口气,盆地中混杂着剧毒与腐臭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灼痛感,却也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坚定。他轻轻拍了拍舒婉儿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跟紧我,一步都不要离开。”林枫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面前不是吞噬生命的虫海,而只是一片需要清理的荆棘。
他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白骨小径的起点,与那翻滚的虫潮仅隔数尺之遥。近距离观察,更能感受到那虫潮的恐怖。无数双复眼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尖锐的口器开合,毒腺分泌的黏液滴落在白骨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林枫没有立刻动手,他闭上双眼,灵台空明,剑心映照。他在感知这片虫潮的“呼吸”,寻找其流动的规律,以及那隐藏在无数个体之中的、维系这片虫潮的“集体意识”的薄弱之处。
几个呼吸后,他猛地睁开双眼,左眼之中,那缕灰暗的蚀灵蛊气流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旋转,一股源自同类的、既排斥又渴望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气息似乎刺激到了前方的虫潮,原本缓慢流动的蛊虫顿时躁动起来,发出更加尖锐刺耳的嘶鸣,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狼群!
“来了!”阿箬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轰——!
仿佛堤坝决口,原本只是缓慢流动的虫潮,如同得到了指令,瞬间沸腾、暴动!五彩斑斓的蛊虫洪流,带着淹没一切的毁灭气势,朝着站在小径起点的林枫和舒婉儿汹涌扑来!那景象,如同决堤的彩色岩浆,要将两人彻底吞噬!
“婉儿!”林枫低喝。
舒婉儿会意,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青玉符笔瞬间点出,并非攻击,而是在两人身周极小的范围内,布下了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无暇壁障”。这壁障没有任何攻击性,其唯一的作用,就是最大限度地“隔绝”两人自身的气息外泄,如同给两人披上了一层隐身衣,希望能稍微降低虫潮的攻击欲望,至少是延缓被彻底锁定的时间。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林枫身上那属于“蚀灵蛊”的气息,以及他本身强大的生命精气,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对狂暴的蛊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面对汹涌而至的虫潮,林枫眼神一厉,不再犹豫。
“陨星——开!”
他双手握剑,陨星古剑发出一声激昂的剑鸣,悍然向前横扫!这一次,他没有追求极致的凝练与点杀,而是将剑意扩散开来,形成一道宽达数丈、凝实无比的金色扇形剑幕!
剑幕如墙,坚不可摧!
嗤嗤嗤嗤——!
第一批撞上剑幕的蛊虫,无论是坚硬如铁的甲壳类,还是柔软带毒的血肉类,都在接触到那蕴含着斩灭万物剑意的金色光芒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飞蛾,身体骤然僵直,随即在细密的剑气切割下,化为最细微的粉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彻底湮灭!
然而,虫潮无边无际,前赴后继。第一波蛊虫的死亡,非但没有让后面的蛊虫退缩,反而更加刺激了它们的凶性!更多的蛊虫悍不畏死地扑上来,用身体撞击、用毒液喷涂、用尖牙利齿啃噬着那道金色的剑幕!
剑幕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林枫持剑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体内真元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维持着剑幕的稳定。
但这只是开始。
虫潮之中,并非只有低级的炮灰。一些更加强大、更加诡异的蛊虫,开始展现它们的能力。
几只通体赤红、形如蜻蜓却长着蝎尾的“焚血蛊”,振动翅膀,发出高频音波,这音波竟能穿透剑幕,直接作用于林枫体内的血液,让他血液沸腾,几欲燃烧!
数条细如发丝、几乎透明的“蚀髓线虫”,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游走,竟能寻隙钻过剑幕的能量缝隙,试图钻入两人的脚底!
更有一些拳头大小、甲壳上生着诡异人面花纹的“幻面蛊”,复眼闪烁,投射出扭曲的精神波纹,干扰林枫的心神,试图让他剑意紊乱!
“左侧三尺,地下有东西钻过来!”舒婉儿急促提醒,她虽看不见,但对能量和声音的细微变化感知入微。
林枫剑尖顺势下点,一道凝练剑气射入地面,将那条即将钻出的蚀髓线虫震成齑粉。
“小心音波!频率在变!”舒婉儿再次喊道,同时双手结印,一道“清心净音符”的虚影在她身前一闪而逝,勉强抵消了部分焚血蛊的音波攻击。
林枫左眼灰光一闪,蚀灵蛊的力量被动激发,一股阴冷死寂的气息扩散,竟让那些试图干扰他心神的幻面蛊如遭雷击,纷纷尖叫着后退,复眼中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利用蛊来对抗蛊!
然而,虫潮的攻势越来越猛,剑幕的消耗巨大无比。林枫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呼吸也变得粗重。他不仅要维持大范围的剑幕,还要分心应对各种诡异的特殊攻击,更要小心护住身后的舒婉儿,心神与力量的消耗都是前所未有的。
“不能这样下去…”林枫心中凛然,这样被动防守,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他眼神一凝,做出了决定。剑势陡然再变!
那宽大的扇形剑幕骤然收缩,从数丈宽凝聚成仅容两人通过的一条狭窄通道,剑幕的厚度和凝实程度却瞬间提升了数倍!金光耀眼,如同实质的水晶墙壁!
“走!”
他低喝一声,揽住舒婉儿的腰,主动踏入了那被剑幕强行撑开的、在虫潮中短暂存在的狭窄通道!
一步踏入,如同踏入了炼狱。
两侧是翻涌咆哮的蛊虫洪流,无数双复眼死死盯着通道中的两人,尖锐的口器、带毒的肢节、诡异的能力,如同暴雨般冲击着凝实的剑幕壁障。剑幕之外,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和撞击声,剑幕之内,是林枫粗重的喘息和舒婉儿紧张的心跳。
林枫每一步迈出,都沉重无比。他不仅要维持剑幕向前推进,还要不断挥剑斩灭从通道前后两端试图合拢涌来的蛊虫。陨星剑在他手中化作了金色的风车,剑光缭绕,将一只只扑来的蛊虫斩灭。
舒婉儿也没有丝毫停歇。她紧贴在林枫身侧,青玉符笔如同拥有生命般舞动,一道道小巧而精准的灵符不断飞出。或是“金刚符”加固某处被重点冲击的剑幕区域;或是“流风符”偏转某些穿透性极强的毒液喷射;或是“驱邪符”净化试图渗透进来的精神污染……她的辅助,如同最精密的润滑剂,让林枫这架高速运转的杀戮机器,能够更加持久、更加高效地运行。
两人在这死亡的通道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无数蛊虫的尸体粉末之上。林枫的左眼,因为持续引动蚀灵蛊的力量对抗虫潮中更高级的蛊虫威压,那灰暗的气流已经不再仅仅是盘旋,而是如同活物般,开始向左眼周围的皮肤蔓延,勾勒出几道若隐若现、诡异而古朴的纹路,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与麻痒。
他的真元在飞速消耗,手臂因为承受巨大的反震力而开始微微颤抖。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定如磐石。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前方那仿佛遥不可及的圣地入口。
就在这时,虫潮深处,传来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嘶鸣!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蛊虫都要强大、阴冷、充满腐朽气息的波动,如同王者降临,猛地从虫潮深处升起!
周围的蛊虫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一只体型足有磨盘大小、通体呈暗金色、形似放大了千百倍的蜈蚣,却生长着三对透明蝉翼的诡异蛊虫,缓缓从虫潮中“游”了出来。它那无数对节肢划动间,空间都仿佛在扭曲,口器开合,滴落的毒液将脚下的白骨小径腐蚀出深深的坑洞。它的复眼是纯粹的漆黑,没有任何光泽,却仿佛能吞噬人的灵魂。
“百足毒龙蛊!”阿箬在盆地边缘失声惊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这是守护圣地的蛊王近卫之一!它怎么会出现在第一炼?!完了…”
那百足毒龙蛊冰冷的复眼锁定了通道中的林枫,三对蝉翼微微一震,整个庞大的身躯竟如同没有重量般,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闪电,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气势,直接撞向了林枫撑开的剑幕通道!
这一击,蕴含的力量远超之前所有蛊虫的总和!尚未及体,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剑幕剧烈扭曲,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林枫瞳孔骤缩,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婉儿,全力助我!”林枫暴喝一声,将体内所有残存的真元,连同那左眼中几乎要失控的蚀灵蛊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入陨星剑中!
舒婉儿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青玉符笔之上,笔尖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道复杂无比、蕴含着她全部精神力量的“九转固元符”虚影,如同最坚实的盾牌,叠加在剑幕的最前方!
“陨星——寂灭!”
林枫双手握剑,不再防守,而是迎着那暗金色的闪电,一剑直刺!
这是凝聚了他所有力量、意志,乃至带着一丝与敌偕亡决绝的一剑!剑尖之处,金光与灰气交织缠绕,形成一个微小的、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轰!!!!!!!
暗金蛊王与寂灭剑尖,悍然对撞!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爆发开来,整个盆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碰撞中心,刺目的光芒与深邃的黑暗同时迸发,形成一个短暂的能量奇点,将周围数十丈内的所有蛊虫,无论强弱,尽数震成齑粉!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将更远处的虫潮都掀得人仰马翻!
咔嚓!
林枫撑开的剑幕通道,在这股毁灭性的冲击下,如同摔碎的琉璃,寸寸碎裂!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手中的陨星剑都差点脱手!
舒婉儿布下的固元符瞬间崩溃,她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如纸,精神力几乎耗尽,软软地向后倒去。
而那百足毒龙蛊,也被这凝聚了林枫与舒婉儿全部力量的舍身一剑,硬生生阻住了冲势!它那坚不可摧的暗金色甲壳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缭绕着灰色死气的白点,庞大的身躯翻滚着砸回虫潮之中,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嘶鸣,一时竟无法立刻起身。
通道已碎,两人暴露在了重新合拢的虫潮面前!
无数蛊虫嘶鸣着,如同饥饿的鲨群,扑向似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猎物!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赤红色的光芒,猛地从林枫怀中(悬浮的冰棺虚影内)爆发出来!那光芒温暖而炽热,带着一种纯净的、至高无上的生命气息!
是赤焰!
它虽在冰棺中沉眠,孕育新尾,但在感受到林枫与舒婉儿生命受到极致威胁的瞬间,它体内那源于上古的强大血脉,自主苏醒了一丝!
赤红的光芒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狰狞的蛊虫,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发出了惊恐至极的嘶鸣,纷纷如同潮水般向后退避!就连那只挣扎欲起的百足毒龙蛊,在感受到这赤红光芒的气息时,复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神色,攻势为之一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为林枫和舒婉儿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林枫强忍着五脏六腑移位的剧痛,一把揽住软倒的舒婉儿,借着赤焰光芒开辟出的短暂空白,脚下猛地一蹬,施展出最后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过了最后一段白骨小径,踉跄着扑入了那巨兽头骨状圣地的入口之中!
在他们身影没入入口黑暗的瞬间,赤焰身上爆发的红光也迅速收敛,重新归于冰棺之内,仿佛耗尽了积攒的力量。外界的虫潮在短暂的惊惶后,再次恢复了流动,只是似乎忌惮于圣地入口的气息,不再靠近,只是围绕着入口发出不甘的嘶鸣。
盆地边缘,阿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从林枫与百足毒龙蛊的惊天对撞,到赤焰灵狐关键时刻爆发的神秘红光,再到两人最终险之又险地闯入圣地……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震撼。
她喃喃自语:“竟然…真的闯过去了…连百足毒龙蛊都…”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恢复平静、却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虫潮,以及那深邃的圣地入口处。
“进了圣地,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啊…蛊王爷爷,他们…能走到您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