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石板刺痛着他的膝盖。
完了,这下全完了。
地主的本能让霍恩开始疯狂计算:
要拿出多少钱才能保住性命?地窖里那箱银币肯定不够,要不要把妻子陪嫁的首饰也献出来?他的农场,他的宅子,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起来,刚刚只是吓唬吓唬你而已,今天我不是来抄家的。”林修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意外。
霍恩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抄家?那这是
他看见那位银发侍女递上一卷羊皮纸。
这难道不是拘捕令?
年轻男爵的声音继续响起:“这是借条,你私藏的八万司通越冬麦依法没收,再另借五万司通黑麦给军队。”
借条?不是强征?只是借?
霍恩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张羊皮纸,脑中飞快地盘算:
就算是借,这么大量的粮食,按照市价至少值个几千上万银币,领地现在这个状况,怕是十年都还不清,如果这样就能保住性命和家产
他颤斗着伸出手,已经准备接受任何苛刻的条件。
“利息嘛,可以商量,但你知道领地的情况我的兵都还吃不饱饭,所以可能没那么快,但一定会还清。”
这位年轻的男爵在一分钟前还是杀气冲天,现在怎么突然支支吾吾起来了?
霍恩愣住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但唯一没想到的是这种。
看着年轻男爵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霍恩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一家人流亡至此,也是老男爵给了他们一块地,一些种子,免去了一年的税赋,让他们得以在此生存、扎根、生活。
现在兽人压境,若是领地沦陷,再多粮食又有什么用?不但性命难保,他的农场,他的宅子,最终都会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一种久违的热血涌上心头,冲垮了心中的那道堤防。
霍恩挣扎着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哽咽:“老男爵在世时,从不多征我们一粒粮!了胜仗,我、我霍恩·帕拉斯虽是种地的,但也知道复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他用力抹了把脸,仿佛要擦去的不是汗水,而是半生谨小慎微的枷锁:
“粮食我借!不仅借,我亲自派人运到维恩堡前线!不要利息、没有时限,但只求大人一件事——”他深吸一口气,“若是将来局势安稳,请您优先考虑这里的发展。”
林修凝视着这个老农场主,此刻对方眼中只有决绝和恳求。
他知道,霍恩这是在投资、在赌。
就赌他林修有那个能力能够赶跑兽人、收复失地,如果他做不到,等到兽人入境,那这些粮食留着也没用。
审时度势,相当精明。
最终,林修缓缓点头:“我以弗罗斯特之名起誓,北境安定之日,苹果村将是洛瑟堡第一个实现发展的村庄。”
霍恩长长舒了口气,卸下了重担,他正准备再说什么,宅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大步走进来,裤脚沾满草屑,手里还攥着一把麦穗。
阳光从他身后泻入,照亮空气中的尘埃。
青年看到客厅里的情形一愣,随即警剔地站到父亲身前,手中的麦穗无意识间握得更紧了些。
“父亲,这些人是谁?”拉斯的目光扫过林修腰间的佩剑,语气中带着戒备。
霍恩连忙拉住儿子:“法姆!不得无礼!这是男爵大人!”
法姆身材高瘦,面容与霍恩有七分相似,但眉眼间多了几分老实、质朴。
他审视着林修,语气不卑不亢:“男爵大人是来征粮的?去年我们已经交够了十二奥克斯的税,今年秋种还没开始”
“法姆!”霍恩急得直拽儿子衣袖。
林修却笑了,目光落在青年手中的麦穗上:“我听说你改良的黑麦种子让亩产提高了不少?”
法姆一怔,下意识答道:“是不过稳定性还需要验证”
青年摩挲着手中的麦穗,几粒饱满的麦粒簌簌落下。
“你是怎么做的?”
“因为传统的种植方式太依赖地力,我尝试引入三叶草轮作,能够稳定肥力,又能当做饲料,但具体成效如何,我需要时间”
有问就答,看来确实是朴实的庄稼汉。
“我给你验证的机会和时间。”林修指向窗外,“洛瑟堡所有荒芜的田地,你都可以用来试验,需要什么工具、人手,直接找吕西安城堡主调配,留一份申请报告就可以。”
法姆的眼睛瞬间亮了,但很快又充满怀疑:“那您要我付出什么?”
林修不紧不慢地回道:“很简单,告诉我,什么是【自然】,你又是怎么得到【自然】的。”
法姆抿紧干瘪的嘴唇,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霍恩见状连忙打圆场:“大人别听这孩子胡说,他就是整天研究些奇奇怪怪的”
“出去说,可以吗?”法姆看了一眼父亲,说道。
“当然。”
两人走到庭院,在树桩边坐下。
“男爵大人,您又是如何知晓【自然】的?”
林修当然不会说自己能看见情报——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相信。
“这个,我自有渠道,我还知道——你是【播种者】,【自然】的第一印阶。”
法姆在无比震惊之馀,眼神却又略显失望。
很快,他接着说道:“两年前,我去森之国进购种子,在一处森林里迷了路,口渴、饥饿,最终晕倒了在路边,再次醒来,我躺在一棵大树下,手心也莫名出现了这个印记。”
说着,他把手掌摊开,露出了一块青绿色的纹印——
古树盘根,藤蔓缠绕,叶脉流淌。
“我能感知土壤的肥力,甚至我还能与自然沟通,加速植物生长,对环境的变化总是特别敏感,也正因为如此,我能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种出好庄稼。
但我害怕——害怕这个力量会给我和我的家人带来不幸,我、我是异端”
青年说罢,用双手捂住脸,与此同时,两人脚边的杂草开始快速生长。
“只要是在我这儿,你就不是异端,而是天才。”林修的声音变得低沉:“法姆,你能不能让这片土地长出更多粮食?”
“我”
他起身,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食物是北境的命脉,如果你愿意,我希望握住这条命脉的人,是象你这样真正懂土地的人,或者说——超凡者。”
法姆怔怔地看着年轻的男爵,一时忘了反应。
他没想到这位贵族不仅知道自然圣印的存在,还如此直白地承认了对能力的包容。
在莱特帝国,拥有异常能力的人往往被当作异端,教会便会派人将其带走,以“净化外秽”名义处以火刑。
法姆显然是害怕这一点。
两人回到了屋内,霍恩表现得显然有些局促。
霍恩激动得老泪纵横,一把拉过儿子:“快!快谢谢男爵大人!我就说大人和我们这些愚民不一样”
“我们都一样,只是我负责打跑侵略者,你们负责保障粮食——一切都是为了领地,还有人民。”
林修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霍恩先生,明天日出前,我要看到第一批黑麦送到维恩堡。”他回头看了法姆一眼:“你之后需要什么就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
法姆重重地点了点头:“遵命,大人。”
一天的奔波,终于在夕阳西下时踏上了归途。
当马车驶离农场时,艾莲轻声道:“您本可以直接没收所有粮食,但您没有这么做,而且您似乎对那个年轻人的天赋很感兴趣?”
林修望着窗外的农田,嘴角微扬:
“没收了这批粮食,只会得到暂时的饱腹,而合作——”他回头看向那座渐渐远去的农场大宅,霍恩父子仍站在门前目送他们,“才是长久之计。”
“不愧是您。”
他顿了顿,声音渐沉:
“至于【自然】圣印艾莲,你有了解吗?”
“没有。”侍女摇了摇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这么看来,【自然】同代表军队的【纷争】、代表教会的【信仰】两个圣印不同,宫廷和教会似乎对其他圣印的消息封锁得很紧——如果法姆真有改造自然环境的潜力,或许他能解决我们最大的难题。”
艾莲若有所思:“您认为他能使北境这块贫瘠的土地恢复肥力?”
“谁知道呢?”林修的目光投向远方的荒原,“但值得投资,不是么?”
马车在夕阳下加速驶向维恩堡,车后扬起金色的沙尘。
霍恩和法姆依然站在宅门前,望着远去的马车影子。
“父亲,您真的相信他吗?这么年轻?”法姆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麦穗。
霍恩长叹一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我相信的是弗罗斯特这个姓氏,而且”他望向谷仓方向,“如果连男爵都败了,我们也逃不到哪去,有些种子,总要有人先种下去。”
法姆低头看着手中的麦穗,几颗麦粒在他掌心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