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拂,船只摇晃。
也许是脚下的未板过于老旧的关系,狄克踩上去发出的声响异常沉闷。
但更加沉闷的,无疑是他的心。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海岸线愈发清淅,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忧愁。
槽港,近在眼前。
这条船是从槽港出发的,现在它回来了。
但它主人的灵魂,却永远地留在了遥远的海域·
那片会持续哭泣,替英雄惋惜哀悼的海域。
而他更害怕的是,他应该如何面对大人的家人们。
真正的骑土,应当无所畏惧。
狄克因此再次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做好成为一名骑士的准备。
瞧,直到现在他依旧在犯,身为骑土所不该犯的错。
但狄克决不能容忍错上加错。
他固然畏惧,却不能退缩。
这是他的使命,他必须将休伯特大人遗志带回那座古老的城堡。
船只进入港口。
槽港的人立即认出了忠犬的船只,围在了码头边上。
只有留下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
狄克知道,那是给忠犬留的路。
休伯特大人对外人或许冷漠,但对自己臣民,却从来是施以仁政。
忠犬固然刚正不阿,对待法律同样铁面无私,他会面无表情地判处百姓残酷的刑罚。
但是,没有谁会因此怨恨他,因为他只是秉公执法而已。
加之他向来亲力亲为,他绝对担得起“明君”的称谓。
所以槽港的白姓,才会爱戴这样的君主。
以至于在领主的船只归来之际,早早候在港口、道路上,只为一睹君主的英姿。
想到这里,狄克的内心不免更加哀伤。
他必然要使得这些殷切期盼的百姓失望。
他的手里只握着死讯。
终于。
收帆停锚,船只靠岸。
大副走过来:“爵士——
狄克下令:“让士兵先驱散众人。
“是”
大副点头,按照狄克的命令去执行。
狄克能够感受到百姓的好意。
但他无论如何,他不愿让这群人见到大人如此不堪的姿态。
如果可以,狄克希望槽港之人,永远记住忠犬伟岸的形象。
狄克又命令大副,让人用珍贵的毛毯,将大人的尸体卷起来,以免被人看到。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后,狄克从船长室柜子的抽屉里,取出那几封文书,揣入自己的怀中。
他这才带着队伍,返回城堡。
等他抵达城堡大门前,他发现佩顿家的成员,已经恭候在城门口。
狄克知道,他们是在恭候伯爵凯旋。
大人的确是胜者——
但——
狄克望向前方。
站在正前方的,乃是伯爵大人的夫人,法拉·蒙特罗。
法拉夫人和休伯特伯爵还有一个女儿,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名叫佩欧尼·佩顿。
只不过她已经远嫁,并不在槽港,因此无法出现在队伍中。
除了忠犬的亲属以外,城中的重臣,比如纹章官霍尼师傅,教官兰道夫等,
照样不曾缺席,他们就站在佩顿家成员的后方。
他们各个面带微笑,殷切地望向狄克所率领的队伍。
等到狄克带着一众土兵,站在他们的对面时,他们这才皱起眉来。
法拉夫人率先询问:“布坎南,伯爵在哪里——”
狄克几次张开嘴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法拉的眉间锁得更紧:“莫非,夫君他没有回来?”
“不—”已经回来了—”
“但我为何没有看到他?”
狄克这才扬了扬下巴,土兵便将那副毛毯放在地上并摊开。
随着忠犬的户体显露,狄克也不得不宣布:
“大人他—牺牲了—
不知是因为狄克的声音,还是因为丈夫的尸体,法拉抽了一口气,随后两眼一翻,向后倒下。
好在他身后的兰道夫眼疾手快,接住了法拉夫人,她这才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而其他的人,也全部陷入在震惊当中。
霍尼师傅大喊:“快!把医生喊来,夫人晕倒了!”
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如同钟声,将所有人从震惊中唤醒。
佩姬摇晃着母亲的手臂,佩恩跌坐在地。
至于佩纳,则在神情恍愧的状态下,缓步走向忠犬的户体。
很快,城堡的大门变得混乱不堪。
呼喊声,哭泣声,错乱的脚步声,全部杂在一块。
佩纳终于抬头,眼神战栗地询问:
“布坎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说来话长,”狄克低下头颅,“简而言之,伯爵牺牲了。”
“我父亲的头颅都被砍了下来!说明他是战死的!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父亲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布坎南,是谁杀了我的父亲。”
狄克咬牙切齿地回答:“领航者”
“领航者?”
佩纳摇着头,并向后倒退着,
“是那个海盗?”
就在这时,霍尼走了过来。
法拉夫人似乎已经被架走了,因此他才得以抽开身。
他开门见山道:“佩纳大人,请节哀,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明白,”
佩纳摇头,并摊出双手,
“可—”
“大人,不要被情绪影响,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霍尼道,“请立即下令,封锁城堡大门,并且也封闭整个槽港。”
年迈的霍尼,此刻却象个刚二十的小伙子,活力十足,头脑灵光。
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没人能看见他的眼神,狄克却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冰冷。
霍尼用略带讥讽的语气说:“若是休伯特伯爵,绝不会有哪怕一瞬尤豫迟疑。”
佩纳这才惊讶点头:“好吧,我明白了,我会下令的!”
“恩,我已经请兰道夫将城内的兵力聚集起来,并且让他去通知,佩顿家所有家族成员,立即赶到谒见大厅等侯。”
“矣?所有?”佩纳困惑的望向霍尼,“难道我的母亲也必须去?”
“当然,”霍尼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她刚刚才晕倒!”
“她将在房间里静躺,不过士兵会一直守在床边以保证她的安全,可只要她醒来,就会人扶她过去。”
“必须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是非常时期,大人,因此我才自作主张,在得到你的同意前,就以你的身份给兰道夫下令了,大人,还请恕罪。”
“呢———-嗯,我恕你无罪,霍尼师傅,毕竟你都说了,这是非常时期,”佩纳点头,“所有我们也马上前往渴见大厅吗?”
“不,我们不去。”
“但你刚才”
“不包括你。”
“难道就让弟弟妹妹们干等着?”
“没错,”霍尼点头。
“那我们干什么?”
“大人,请你先召集城堡内的所有骑士和将领,让他们前往兰道夫的手下报道,”霍尼说,“然后,请你前往书房。”
“书房?为何?”
“休伯特伯爵一死,这一变故瞬间就产生了许多问题,因此,你必须跟伯爵的侍从,也是带来大人死讯之人,也就是面前的这位狄克·布坎南,确认情报才行———”
话音刚落,狄克就感觉两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声,只是平静点头。
佩纳又面向霍尼:
“那你呢?”
“如果你允许我旁听或者提供建议的话,身为槽港的纹章官,我必将履行职责,”霍尼说。
“请务必!霍尼师傅。”
霍尼用他骨瘦如柴的身躯,朝佩纳行了一个屈膝礼。
站直后,便立刻说道:
“那么,大人,请行动吧。”
佩纳点头离去。
之后,霍尼带着狄克,来到伯爵的书房等侯。
霍尼道:“要是先询问你一些问题,的确会更加效率,但眼下最重要的忠诚,这些情报我不能背着佩纳大人打听,所以,武土,请随我一起,闭嘴等侯。”
狄克点头,书房回归寂静。
二十分钟后,佩纳终于来到书房。
霍尼这才鞠躬开口:“大人。”
“都办好了,霍尼师傅。”
“做得好,大人,同时也很抱歉,明明你才刚刚得知父亲的死讯。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半点岔子,所以,大人,个人情感请留到大事之后吧。”
佩纳点头:“接下来要做什么?”
霍尼闻言,转头面向狄克:
“那么布坎南阁下,现在就该轮到你说话了,我们已经得知了伯爵大人的死讯,也知道是领航者杀死了他,不过当时具体经历了什么,并非眼下最急切的事情。
“我想问你,休伯特大人死前,有没有对你叮嘱什么,或者留下什么安排?”
“是的,霍尼师傅,”
说着,狄克走向忠犬的书桌,然后当着两人的面,翻找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忠犬口中的“诏书”。
狄克又将怀里的几份文书掏出,叠在一起,交给霍尼:
“你们看过这些,就都明白了。”
霍尼接过,又马上交给佩纳。
佩纳翻阅起来,狄克看到的他的眼珠来回转动。
忽然,佩纳面露震惊:
“这是——父亲的遗嘱!天哪,父亲早已经预想到,自己可能死亡了!”
霍尼问:“大人,什么事情?”
佩纳将那封诏书交给霍尼。
霍尼读完之后,脸上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唔—这样一来,合法性就没有争议了·———佩纳大人,你将继承休伯特大人爵位和领地,成为槽港的新主人。”
佩纳闻言,神情依旧严肃,然后低头阅读起下面几份文书。
霍尼对狄克说:
“布坎南阁下,这封诏书,你似乎是在书房里找到的?”
“是的,”狄克点头,“大人临终前将它的存在告知于我———
“唔-休伯特大人真是用心良苦,也一如既往地深谋远虑,不过,我想问你,他是否告诉过你,这封诏书的内容?”
狄克颌首:“讲过,伯爵说,佩纳大人将继承他的一切。”
“既然你都清楚”霍尼的语气变得严厉,“那你的选择就有些欠缺考虑。”
狄克心中咯瞪一下,眉道:
“霍尼师傅,请指教。”
“你不应该大张旗鼓公然宣布大人的死讯,而是应该派遣一名传令兵,将这个消息秘密告知佩纳大人。
“这样一来,独自掌握伯爵死讯的继承人,无论做什么行动,都无疑更加方便。
“而你的选择,无疑平添了许多混乱,并且埋下隐患,城堡门口的乱象,就是最好的证明。”
狄克闻言,立即意识到霍尼所言非虚。
他立即鞠躬:“是我的失职,同时,也受教了。”
狄克感觉,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显得非常不成熟。
可是,为何休伯特大人,要对他寄以如此厚望,并甘死前给了他这么沉重的一份职责?
无论如何,狄克都明白,自己要想不负忠犬,就必须尽快成长。
不仅仅是武艺,更多的是谋略和权术。
就在这时,他听到佩纳开口道:
听到呼唤,狄克望向佩纳。
此刻的佩纳,瞪大双眼,对狄克怒目而视。
“在,大人,”狄克低头回应。
“你为何要伪造我父亲的遗命!”
霍尼急忙问:“大人,起么了?”
“你自己看,”佩纳将其中两封交给霍尼,“他今然以我父亲的名义,给自已封爵,甚至想要谋取一片领地,成为一方领主!”
狄克对领地、领主不感兴趣,至于爵位,他的确渴望成为一名骑土。
不过,他也同样认为,以自己目前的水平,不足以成为骑士。
但忠犬却将这些,全部硬塞给了狄克。
狄克打算解释,霍尼却开口说道:
“大人,你或许误解了,这的确是休伯特大人的字迹,而且上面还有亻正人的签名和盖章。不要忘记,我可是一名纹章师,我绝对不会弄错烈阳城的烈阳悬天。”
“可是—”
佩纳怒气冲冲地,将最后一张文书,按进霍尼的怀里,
“他竟然还胆敢骗娶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