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克让大副,指挥船只靠近舰队他自己也很意外,为何舰队会在此时抵达这片海域。
这次出航,忠犬未曾提前跟狄克说过一句。
但这很正常,他只是伯爵的侍从,他要怎么行动,无需跟一个侍从汇报。
而且狄克也明白,战争总是瞬息万变,从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身为一名合格的侍从,狄克也不会多嘴去问。
于是在什么都是临时的情况下,便跟随大人出海。
然而狄克却总感觉,己方的舰队,会在此刻突然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现在休伯特伯爵一死,狄克也普升为骑土,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条船的临时指挥官。
大副朝狄克行礼退下,并带上了船长室的门。
不过此时的狄克,却没有心思想舰队的事情。
每当他望向床上被他拼凑起来的忠犬遗体,悲痛和愤怒,便会直冲他的脑门。
真正的骑土,应当时刻保持内心平静。
狄克已是一名骑士,但他却平静不下来。
自从他成为忠犬的侍从以来,几乎与忠犬朝夕相处。
尽管忠犬很少单独跟他讲什么话,更不会特意说要指点他。
但无疑,忠犬是一个好老师。
休伯特大人或许很少言传,但无时无刻不在身教。
狄克也确实在忠犬身上学到很多宝贵的东西,眼光,见识,谈吐,谋略,权术,技艺但最重要的,还是忠犬的品质,
休伯特大人从来行为荡,对封君沥胆堕肝。
而他狄克想现在已是我的封君。
狄克能有眼下的成长,必定归功于在忠犬身边的耳濡目染。
因此,狄克会因为恩师的死,而变得情绪激烈,实为人之常情。
但狄克也知道,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还需要将这条船,开回槽港。
将双手巨剑和那套墨绿铠甲,挂回那道墙壁。
真正的骑土,向来使命必达。
忠犬在临死前,跟狄克交代,他留了很多文书。
狄克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床头柜,于是走了过去,将柜子打开。
果然,里面放着几张羊皮纸。
上面有休伯特伯爵亲手书写的内容,签下的姓名,以及盖下的佩顿家的家族印章。
如大人所言,那分别是爵位敕封书、领地救封书以及一张婚约。
另外,还有一份简短的书信:
“保持强大。
“保持善良。
看到这里,狄克咬紧牙关。
真正的骑土,绝不轻弹泪水—
可是,这该死的哀伤和思念,偏偏一股脑地往眼窝涌他终于无法克制,那咸涩的泪水,划过脸颊,烫出泪痕。
狄克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看。
尽管,这间屋子里,除了他,就只剩下忠犬的遗体———
狄克无声地哭泣着,这是他作为一名骑士,最后的倔强。
等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调整自己的呼吸,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下来。
他将脸上的各种液体抹掉,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狄克再次望向忠犬的遗体,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接着小心地将那几张单薄却厚重的纸张,重新放回柜子里。
他走向桌面,重新穿上放在其上的护手,并佩戴好头盔。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狄克迈着坚定的步伐,前去开门。
门外的大副说:“大人,已经接近舰队了。”
狄克尽量冷静地指挥:“让了望员用旗语先跟舰队说明身份,以免被当成敌人误伤。”
“我已经这么做了,”大副道,“尽管我认为,舰队之中,没有人不认识这条船。”
“很好,”狄克点头。
而大副又说:“而舰队,也给予了回复。”
其中必定有内容:“是什么?”
“毒蛇号请咱们过去。”
他是烈阳城的当代圣城主,也是这支舰队的参谋官。
不用想,这是约翰圣城主,请求与休伯特大人会面。
只是,这位参谋官此估计眼下还不知道,他所期待的休伯特·佩顿司令官,已经战死。
但狄克作为那场激烈大战的见证者,他见证了忠犬最后的英姿,他必须过去,将这件事亲自汇报。
“我们去,”狄克简短下令。
“是,大人,”大副鞠躬道,“我这就指挥船只靠近,并向队汇报。”
狄克点头,转头走向房间内。
随即在海图桌上,找到那柄司令职剑,并插入腰带中。
哭泣峡海在为忠犬哀悼,船只也终于进入迎面驶来的舰队当中。
大副已经得知了约翰的毒蛇号,所在的方向,正笔直的前进。
一路上的其他的军舰,也纷纷避让。
没过多时,狄克看到了那条被刷成紫色的三桅帆船,红金两色的烈阳悬天旗帜,飘扬在那条船的主梳顶部。
大副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在海面上转了一个大弯,从后方追上的毒蛇号,以使得两条船能够并驾齐驱。
当两条船靠近后,船上的水手搭上跳板。
狄克踩看摇晃的高坡,走上毒蛇号的甲板。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有着一条头如同盛夏阳光的金黄卷发,肤色白淅,胡须被剃得很干净。
这是个英俊的男人,就象歌谣里他的祖先猩红王子一样,乃是个不世出的帅哥。
而他不仅仅拥有一副好皮囊,自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拥有显赫的身世和殷实的家底。
更令人的惊叹的是,如果世人对他的并非言过其词,约翰还是一名天才的海上指挥家这样一个人,能当上联军的参谋,狄克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约翰瞧见狄克后,微微起金色的眉毛,稍等片刻,才询问道:
“就你一个?”
狄克觉得难以启齿,但他必须开口:
“休伯特司令他—
“—我明白了,”
狄克没有说完,约翰就打断了他,并高声呼唤了一个名字,
“强尼!”
“在,大人,”
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朝约翰施以圣礼。
“通知全船,让烈阳城的将士,进行默哀。”
“大人,为谁默哀?
“遵命,”
强尼点头后,便立刻前往施行。
约翰这才面向狄克:“狄克爵土,请你原谅,大战在即,我不能让全军为休伯特伯爵进行哀悼,司令之死,必然影响军心。”
“我明白,参谋官大人,但———你怎么知道休伯特伯爵已经死了,而且———”
狄克只是仅仅一个人登船,约翰就能推断出这些?
“你叫我爵士?大人,你应该只知道我是个侍从,为何要这么称呼我?”
狄克刚刚才在领航者的船上,休伯特大人救封为骑土,此时眼前的参谋官,应该不可能知道才对。
约翰只是摆出惆帐的表情,对狄克说:
“爵士,到我的房间里来谈。”
狄克点头,跟随约翰走入毒蛇号的船长室。
约翰笔直走到制图桌前,在椅子上坐下。
而狄克边跟过去,并将那把司令职剑取下,放在约翰跟前:
“大人,这个得由你来处置—”
“唔—”约翰沉吟一声,“如今这个局面,恐怕很难找到,能完美接替休伯特爵士的司令职位之人,你知道的,天下少有人拥有他象那般强大且全面的能力。”
狄克认为约翰说得没错,但这不是他该评价的:
“大人,我只负责将这把短剑,交给合适的人。”
“不愧是忠犬的侍从,你同他一样一丝不苟,”约翰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暂时收下这柄权剑,你没有意见吧?”
“你是参谋官,乃是联军的二号人物。”
“军中不可没有主帅,我只能临时担任司令的职位,但是—”约翰顿了顿,“同样,也不可没有参谋官,独断专行往往容易误入歧途,因此我需要有个可以商量之人。”
“我没有推荐的,大人。”
约翰笑了笑:“我觉得你就不错。”
“我?”
“没错,你是忠犬的门生,我虽然没跟你说过几句话,却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更重要的是,我暂时也找不到其他的人选。”
狄克摇头:“任何一条船的船长,都比我更有资格,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
“但他们不知道司令已死的情报,”约翰道,“我也说了,在今晚的海战结束前,这件事不宜声张,以免影响士气。”
狄克不知如何回答,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没等他想清楚,约翰收起了桌上的司令职剑,并取出他的参谋职剑,放在狄克跟前。
“狄克爵士,军情紧急,不是尤豫的时机,收下它,然后坐。”
狄克闻言,不在多想,将参谋职剑拿起,插入腰中,然后在约翰的对面坐下。
桌上摊开了这片海域的海图,并且在不同的位置,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木雕小船。
“查士丁尼阁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象对休伯特大人的死一点也不惊讶,也清楚我被授予骑土之事,大人,你到底带着舰队,为何而来?”
“答案还不明显吗,狄克爵士,临时参谋官先生,”
约翰抬起右手食指,在海图中心,那个最大的木雕背上敲了敲,
“当然是为了——剿灭领航者!”
狄克当然明白,毕竟这片海域上,恐怕也没有其他的猎物:
“但是你为何会知道领航者在这里?”
“既然休伯特伯爵能找到领航者,那么我作为参谋,也清楚领航者的位置,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司令不可能不跟参谋商量。”
狄克面露疑惑:“可是既然如此,休伯特伯爵为何不一开始,就带着舰队来围剿领航者呢?”
“这一切,都是司令官阁下的计划。”
“计划?”
“没错,为了确保能够剿灭领航者的计划,”
说着,约翰耸了耸肩,
“尽管直到现在,我依旧不理解,休伯特伯爵为何对领航者如此执着,虽然他说过理由,许多人也认同他的说法。但我却觉得,十分牵强。”
约翰或许不明白,但狄克清楚。
这一次,忠犬是为了私心,而利用了整个联军。
不过,狄克永远都不会就这件事讲出来。
狄克正了正神色,敛容望向约翰:
“大人,跟我仔细讲讲大人的计划吧。
“哦!那估计来不及了,”约翰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休伯特伯爵的计划有多么详尽,光是包围卷,他就设计了三道。”
“三道?!”狄克惊讶不已。
“没错,我们是第一道,是主攻手,”约翰回答,“但为了避免领航者突围,后面还有两道防线在待命。
“不止如此,忠犬还设想了,如果领航者当真全部突围出来了,该往哪边逃跑。并在那些海域中,缺省了伏兵。
“当我得知他的这个计划的时候,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领航者的确恶名远扬,但也不过一个凡人。
“如果领航者只有一条船,当真值得他如此大张旗鼓吗—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小看领航者了,休伯特伯爵竟然死在了他的手上。”
狄克一愣:“你知道伯爵大人,是被领航者所杀?”
“当然,”约翰点头,“在单挑中。”
狄克严肃地说:“大人,唯有这点,请你一定告诉我详情!”
“好吧,”约翰叹了口气,“当忠犬跟我提出这个围剿计划的时候,我很快就发现了计划中的缺陷,那就是领航者不是傻子,不可能乖乖留在原地,等待我们包围上去。
“而忠犬却说,甚至不等包围上去,但凡船只在领航者的视野里,漏出一点影子,领航者必然立刻选择溜之大吉。
“他说领航者比兔子更为机警,又比羚羊还要迅疾,一旦领航者反应过来,就算有再多的船只,恐怕也无法截住领航者。
“我知道忠犬没有吹嘘,毕竟那场猎羊海战,我也有所耳闻。而忠犬既然知道这点,
我就明白他一定也想出了应对策略。
“事实的确如此,忠犬说,他会想办法将领航者拖在原地,我问他具体要怎么做,他向我全盘托出,因此我才知道,他跟领航者进行了一场单挑。
“而既然现在坐在这里是你,而不是他,就说明忠犬休伯特·佩顿,在决斗中败给了领航者。”
听到这里,狄克膛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大人之所以只开除一条船,就是为了让领航者放松警剔。
而他向领航者提出单挑,并不仅仅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自信,或者想跟领航者较量一番。
一切,都是为了让领航者的船停在原地,以使得舰队能够接近、包围!
“震惊吗?老实说,当初我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可比你惊讶,嘿,忠犬真他妈是个男人!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当时他对我说话的语气,他没有任何表情,镇静得不象个人类,仿佛他已经克服了世间的一切恐惧,他说·”
约翰蠕动了一下喉结,神情变得异常肃穆,
“以身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