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卸甲。”
休伯特伯爵坚定的嗓音,在狄克的脑海中持续轰鸣。
单膝跪地的他,此刻竟不知如何是好。
在战场之上卸甲,无异于
狄克的头脑的一片混乱,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的确是忠犬的命令,身为伯爵的侍从,狄克理应遵从。
但他却能够感受到,那源自心底的抗拒。
那该死的海风仍在哭泣,持续扰乱狄克的心。
没有人再说话,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狄克做出选择,才会向前发展。
最终,狄克还是选择服从休伯特伯爵的命令。
真正的骑土,必将忠于使命。
他先是取下了自己的头盔和护手,放在甲板上,这才起身,走向佩顿伯爵。
原本墨绿色的盔甲,此刻变得灰黑。
狄克将手伸向忠犬的头盔,打算向上摘下。
可手上载来的阻力,却比他想象得要大。
正当狄克疑惑之时,忠犬说道:
“不要婆婆妈妈的,动作麻利些。”
狄克闻言,猛然用力,将头盔拔了出来。
同时,他听到了撕扯的声音。
狄克望向忠犬的脸,却发现早已血肉模糊。
他急忙凝视头盔内部,几大片血肉,粘着在头盔内侧。
他当即明白,一定是大人在那些火焰中所受的伤!
那些火焰,将大人的身躯烤焦。
“大人——
狄克捧着头盔,眉望向休伯特伯爵,口中不禁呼唤着。
然而忠犬的脸,依旧严肃,冷声下令:
“继续。”
狄克多次张开嘴巴,却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咬住嘴唇,将手伸向忠犬的身躯。
护腕、护臂、护肘、护肩、护颈、胸板、腹板、背板狄克依次,将盔甲部件,一一取下。
而无论多小的部件上,都粘连着烧焦的衣物以及皮肉。
每取下一个部件,休伯特伯爵的呼吸就会为之颤斗。
会颤斗的,还有狄克。
他知道大人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但休伯特伯爵,却几乎一声不。
直到现在这幅模样,失去了左手以及整条右臂,浑身上下皆被烧伤,但是忠犬,休伯特·佩顿,依旧坚强和高傲。
终于,狄克替休伯特大人,将残破的跨甲全部卸下,堆在大人的身侧。
忠犬转过头,凝视那套盔甲良久。
方才面向狄克:“布坎南,记得它原本所挂的位置吗?”
“记得,”狄克点头,“你书房的墙上。”
“替我将它放回去属于它的位置,还有我的剑。”
“大人”狄克的声音变得颤斗。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忠犬道,“我还有些话要交代,领航者可不一定能耐心等下去。”
领航者却假仁假义地插嘴:“不必在意,你们可以慢慢来。”
忠犬没有回应领航者,狄克自然更不会。
“首先是槽港的继承权问题,我的长子,佩纳·佩顿,将继承我的爵位和领地。
“我已经留下了诏书,就放在我的城堡的书房里,你可以在我平常工作的书桌的抽屉中找到它。
“你必须拿到那封诏书,确认无误后,将它交给槽港的纹章官霍尼。
“让霍尼师傅召集我所有的子嗣,在我的谒见大厅之内,当面宣读我的诏书。”
“大人——”狄克伤感地呼唤。
“回应命令,不该用这样的说辞,布坎南。”
直到此刻,休伯特伯爵对狄克依旧严厉。
狄克正了正神色,他决不能姑负大人,唯有这点,狄克必须做到!
“遵命!大人!”
“恩,”忠犬点头,“如果领航者愿意将我的遗体归还,就让佩纳,将我葬在佩顿家的家族墓园里。”
领航者再次假悍悍地说:“我绝不会阻拦。”
“还有一件事,布坎南,”忠犬继续道,“但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狄克急忙道:“大人,请不要这么说,我是你的侍从,我定将对你有求必应!”
忠犬轻轻点头:“自我统治以来,槽港历来以强硬着称,因此各路宵小,不敢犯我周边。
“但佩纳没有我的手段,有时也难免优柔寡断。至于武艺,也十分平庸,而我担心,
一旦他继位,槽港的治安将不再安定。
“因此,我认为佩纳需要一个能堪大任的臂膀。此人必须正直强大,且对佩顿家绝对忠诚,并在合适时机,能及时谏言、出谋划策。
“思来想去,布坎南,满足这些条件的,目前只有你一人,因此我恳请你,之后能够继续留在佩顿家,辅佐我儿。”
狄克闻言,当即拔出剑。
单膝跪地,将剑插在身前,双手握住剑柄,头顶触碰剑格:
“吾以战士之名起誓,定当忠于佩顿家族,永不背弃,不辱大人赋予之使命。”
“哼!”忠犬笑了一声,“你该以骑士之名起誓。”
?狄克疑惑地抬起头。
狄克一愣,马上摇头道:
“大人,主人不能赋予自己侍从骑士爵位。”
“骑士的确不能救封骑士,但我却是个伯爵。”
狄克无法辩驳,便只能询问另一个词语:
“采邑?”
“我已经在我的领地中,划分了一片土地,那儿将是你的封地。敕封书我也已经写好,就放在我的船长室,待会儿你自己去取。
“而且,我将封你为世袭骑土,你的子嗣将可以继承你的爵位和领地。所以,布坎南,积累财富吧,你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城堡。”
狄克张大着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只觉得受宠若惊,且受之有愧:
“大人,我何德何能,当能受你如此恩惠!”
“不要谦虚布坎南,在当我侍从的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尽忠职守,且在不断成长,你早就达到了首封骑士的水准。”
“可是”
“何况,要伺奉吾儿,若没有爵士身份,必将遭到城堡内的其他爵士排挤。
我也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佩纳能够更好地使用你,辅佐他经营好槽港。”
听到这里,狄克知道如果再否决,就是不给忠犬的面子了。
他只能低下头:“是,大人,属下领恩。”
忠犬忽然高喊:“领航者!”
狄克疑惑,大人呼唤那个海盗,欲意何为?
领航者走上前来:“何事?”
“我已经无法举剑,但赐福骑士,还需要一个仪式。那把剑上,还连着我的双手,就相当于我的双手在握紧,我想请你,帮我的双手,将剑抬起。”
领航者只是轻轻颌首,然后走到伯爵的身边,将剑拔出:
“我需要怎么做?”
“听我指令,将这把剑,放在这位新晋骑士的右肩上,再挪到右肩,最后放在头顶。
随后,休伯特伯爵起身:
“布坎南,望向我的眼睛。”
狄克闻言,望向忠犬。
狄克坚定回答:“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反对一切强暴?”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抗击一切错误?”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用不背弃你的战友兄弟?”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恪守忠诚?”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为正义付出自己的生命?”
“我愿意!”
此时,忠犬给领航者使了个眼神。
领航者拔出剑,走上前来。
狄克照做,下一刻,沉重的剑,触碰他的肩膀。
一个海盗,将一把锋利的剑,举到自己的脖子附近,放在过往,狄克必然应激闪身。
但既然忠犬相信领航者不会做出卑鄙的举动,作为忠犬的侍从,狄克唯有相信。
剑触碰他的左肩和右肩,接着触碰他的头顶。
“定不辱神圣的使命!”
“抬起头来,布坎南,你已经是名骑士了。”
狄克抬起头,领航者已经将剑插回忠犬身旁。
他缓缓起身,呼唤道:“大人——”
“恭喜你,布坎南爵士。当然,敕封骑士一般需要三个以上的骑士见证,否则,则需要文书证明。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同你的领地敕封书,一同放在我的船长室里。”
直到此时,狄克怎能还不明白。
忠犬早就料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条船上。
但他还是如此做了,说明从一开始,忠犬就怀抱着必死的决心!
而他却早在这之前,就替狄克想好出路·
狄克愣在原地,忠犬又说:
“布坎南,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
“记得,大人!”那是个蒙特罗丘陵内的一家路中旅店。
“那么,你当时对我说的话呢?”
“‘骑士不能摒弃弱者’。”
“而我当时说,‘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忠犬可怖的脸上浮现笑容,“我现在依旧要这么对你讲。
“只不过,布坎南,当时你只是个未上任的侍从,现在却已经是个骑士。
“我见过无数放弃骑土之道的人,但你或许能成为一个例外,不要忘记当时说的话,
布坎南,去当一个真正的骑士。”
“是,大人!”狄克挺胸昂头。
“恩,”忠犬点头,“这样一来,我就能跟你讲第二件事了。”
“第二件事?”
“我将把我的小女儿许配给你。”
狄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件休伯特伯爵,不曾动摇的目光,他方才明白,忠犬没有开玩笑。
狄克皱眉:“大人,你知道,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那只是你单相思。”
“但安妮已经让我去提亲了!”
“去提亲就是未提亲,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忠犬道,“何况,我也不认为那个姑娘真心想要嫁给你。你可知道,九成的纹章官,都将一生献给了事业,不曾婚配。”
狄克当然知道,应该说不出辩驳的话。
“可是,大人,”狄克还尝试拒绝,“我的身份地位,怎么配娶你的女儿。”
“你已经是个有封地和世袭爵位的爵土了,布坎南,而我也认为,你必将忠于自己的妻子。”
“但是为什么,大人,”狄克不解地问,“我知道你瞧得起我,想要我辅佐佩纳爵土,但你肯定了解我,我言出必行,绝不会背叛,无需用领地和婚约来约束我。”
“我当然明白,但,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私心?”
“还记得我跟你讲的,我跟佩纳公爵之间的故事吗?”
狄克点头。
“我曾以侍从的身份伺候他左右,他最终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我。我的忠犬之名来自于我的封君,我也想要效仿他,”
忠犬道,
“而我没有妹妹,但正好有一个跟你年纪相近的女儿。我觉得他要是嫁给你,过得绝对比嫁给一个公爵幸福。”
狄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忠犬说:
“我希望你不要拒绝。”
狄克闭上眼,随后一咬牙,将眼晴睁开:
“大人,我明白了。”
忠犬笑了:“我也同样提前将婚约写好并签字,你可以在我的船长室找到。”
说完,忠犬长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转身,环顾这条海盗船。
“领航者!”
“什么事?”
“这是条好船?”
“自然。”
“它叫什么名字?”
“两金币号?”
“为何叫这个名字?”
领航者沉默了几秒:“因为一个女人。”
“矣?!!”叫班森海盗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忠犬望向领航者,沉默一阵后,笑了出来:
“真想跟你喝几杯,试探试探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说完,忠犬跪下,并出伸出脑袋:
“给我一个痛快。”
领航者没有多说半个字,捡起自己的斧头,走向忠犬。
狄克紧紧握住剑,浑身颤斗。
他拼命克制住自己,以免在冲动之下,与领航者拔剑相向。
领航者举起斧头。
狄克忽然出声大喊:“等一下!”
所有人望向狄克。
狄克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
“在你面前的是,槽港的领主,佩顿家族的正统继承人,王军的击败者,冠军,破城者,舰队的参谋、司令,荣誉、武勇、谋略、正义的化身,忠犬,休伯特·佩顿!”
说完,他看见大人朝他投来一个欣慰的微笑。
领航者用力点头:“我会记住的。”
斧头落下。
头颅滚落。
领航者信守承诺,放过了狄克和整条船的人。
狄克将大人的遗体和装备,运回了船上。
大副恐慌地问:“佩顿大人这是———
狄克实在不想亲口说出忠犬的落败,即使这是事实。
他以命令转移话题:“现在这条船由我来指挥。扬帆,启航。”
“可是大人,去哪儿?”
是啊,该去哪呢?
狄克不知道:“先开船再说。”
狄克将忠犬的尺体,在伯爵的船上拼凑好。
就在这时,大副来禀报:
“大人,发现船只。”
“船?”
“准确的说,是舰队?”
“舰队?”狄克一惊,“谁的舰队?”
“我们的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