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三年加三年
家中院场,院墙之内,四郎正持弓习射。
陆三郎绷着脸,弯弓搭箭,口中念念:“箭不射中靶心,莫提猎物,我陆青耀便愧对这七尺之躯!”他似是发了狠誓。
大郎、二郎等人,对习射倒不算热衷,然较之闷坐于那茶室中,于沙盘上描画那蝌蚪般的笔画,挽弓弄箭的力气活儿则更合他们脾胃。
陆景知踱步而入,瞧见这四位只知舞刀弄枪的郎君,心内鄙夷其“粗鄙武夫、自甘向学”。
目光转向一旁幽静的茶室,见五郎正襟危坐,案前铺着沙盘,手中执着细木笔,一笔一划,聚精会神地随着唐定书的点拨,于沙上摹写着“天地玄黄”四个大字。
“已开始授《千字文》了?”陆景知走近问道。
五郎抬头,眼中泛着专注的光,用力点头。一旁的唐定书似乎也有话欲说。
“五郎,”陆景知温言道,“若有心向学,为父便送你入王童生门下,正经开蒙进学如何?”
五郎闻言,眸光大亮,惊喜中带着尤疑:“爹!当真?
“学文识字,明理增识,岂有年齿之限?为父这般年纪,不也日日习字?”陆景知朗声道,目光转向唐定书。
“东翁,”唐定书忙施礼回道,“五少爷确为可造之材。其心性沉静,喜好诗书,更兼资质颖悟。方才领诵《三字经》、《千字文》,过耳数遍便能诵记大半,字亦认得极快。”
“好!”陆景知抚掌,“五郎,晚间用过饭食,阖家便议一议你读书之事。
“”
这陆家五郎,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只默默随大郎操持农务,从不叫苦喊累。
未曾想,六个郎君里,竟是他能在文墨一道上显出几分轫性。陆景知本对三郎寄予厚望,盖因其性情机敏。
可惜,那小子天生是个坐不住的,心思浮躁!或许幼时启蒙,性子便能磨得沉稳些也未可知。
暮食之后,堂屋之中:
陆景知将五郎欲入正经学堂之事道出。一家人静默听罢,自光皆齐落于他身上,无声之意已然明了:家中诸事,爹爹做主便是。
“五郎,”陆景知端坐正首,正色道,“欲读书进学,便需心无旁骛!此途清苦孤寂,欲求功名,更为难中之难。你有此心向学,为父与家中老幼,自当竭力供你。然,你有几件事,须得牢牢记住!”
“爹,您讲。”五郎恭谨应道。
“你虽进学,家中田亩营生自可少沾手,然亦不可全然不事稼穑!农忙时节,亦需下田效力。”
“其二,予你三年光阴,三年之内必要下场考取童生!家中最多予你三次考童生之试的机会。若三试不第————此事便莫再提了。”
“我允你们识字,只为通晓事理、开阔胸襟,原非指着你们蟾宫折桂,光耀门楣!”
陆景知语气决然。三年蒙养,再予三考之机,前后五六载光阴。若这般时日仍挣不来一个童生功名,恐秀才更是缈茫。
“爹,孩儿记住了。”五郎应得郑重。
陆景知微微颔首:“老宅那边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你祖父祖母一生节衣缩食,惟愿供出个读书人,好改换门庭。惜乎————”
他话中未尽之意清淅,“你读了圣贤书,明了其中大道,便该深知,莫要重蹈那等倾家荡产供人上人”的复辙!”
既合家无异,陆景知便将规矩定了下来。
最多延至六年,若五郎终无进益,那便归家务农或协助商事。
终归是本分营生,强过虚耗光阴,枯守于那条望不到头的科考窄道之上。
夜更深露重,窗外虫鸣唧唧。
陆景知辗转于榻,五郎入私塾之事虽定,思绪却如藤蔓缠绕:五郎得承书香了,然馀下诸子又将如何安身立命?
那老实守土的大郎、机敏持家的二郎、跳脱灵俐的三郎、沉默巧手的四郎——
个个皆有棱角。
难道便这般散佚田间灶头,任凭岁月磋磨?
前程、门楣、子孙家业——
桩桩件件浮于心头,直待半夜时方合眼。
待次日晨时,满庄上下已然是另一番气象:吆喝、劈柴、拉磨、出摊————
喧嚣如沸。陆家诸郎早已各领差事,淹没在这为营生计而奔忙的滚滚浪潮之中。
午后的阳光通过窗棂竹帘,在青砖地上洒下点点光影。茶香氤氲,寂静中只闻院外隐约的孩童嬉闹声。
陆景知身着半旧葛布长衫,靠坐宽大的雕花酸枝木椅上,神色沉静,指间捻动着一串王木匠那淘来的油润枣木念珠,规律的“哒哒”声更衬得满院清幽。
“大郎。”声音不高,却自有分量。
刚从院中经过的大郎立刻搁下倚墙的锄头,挺直腰板应道:“爹,您吩咐。”
“去瞧瞧茶室现下可有人?一会儿要议事,莫要让孩子们扰了清静。”
“哎!”大郎应得干脆,转身便去。
不过片刻,他折返回禀:“爹,茶室空着哩。孩子们都耍在后头园子里呢。”
陆景知微一颔首:“好。去唤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来。今日有要事相商。”
“好嘞!”大郎再次领命而去。
陆景知先行到了茶室,稍顷,脚步声由远及近。
二郎步履沉稳,眼神沉静而专注,定亲的他仿佛已有几分持家的沉稳。
三郎步履轻快,一双机灵眼扫过室内陈设,未坐定便透着好奇。
五郎手中犹攥着半卷书,面上难掩被扰了读书的不舍。
四郎默然走在最后,习惯性地低眉敛目,仿佛要将身形隐入椅背。
小丫鬟音儿利落地为几位少爷奉上新的茶汤。
三郎刚坐下就耐不住性子,眼珠圆瞪,惊奇道:“哟?爹,这是刮的哪阵好风?把咱兄弟几个都拘到这儿开茶会了?这般兴师动众的,莫非还有啥比二哥定亲更大的喜事?”
他语调跳脱,边说边捉狭地拿骼膊肘撞了下身旁的二郎。
陆景知并不接话,目光徐徐扫过五子各异的面容。他袖中念珠一收,抬掌虚按:“坐稳。”
待五人皆定,他才沉声开口:“今日唤你们前来,是关乎我陆家前程的大事。”
他顿了顿,目光加重,“为父欲问,你等对自家前程,可有过谋划?对我陆家日后的路数,心中可有成算?”
“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