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年，导演系、摄影系乃至文学系的师生茶馀饭后，都或多或少地流传起关于陈亮的传说。
这传说并非源于他又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败家行径，或是泡到了哪位新的校花；是源于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与蜕变。
在艺术院校，尤其是北电这样的顶尖学府，才华横溢者众，恃才傲物者亦不少见。
导演这个行当，常被人戏称有手就行，似乎谁都能扛起摄象机比划两下。
真正的门坎，在于能否镇住整个剧组，让摄影、灯光、美术、演员等各个领域的能人心甘情愿地为你构想服务。
这需要的，是深厚的专业素养、清淅的判断力以及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场。
对于重生一世，深知行业深浅与自身前世短板的陈亮来说，他追求的正是这种对专业极致的掌握。
他不再是那个靠着家里超能力和一点小聪明混日子的公子哥，是一个目标明确的求学者。
那笔从欧洲杯豪赌中斩获的巨额资金，早在七月份确认到帐后；陈亮毫不尤豫地将其中近六千万人民币，通过香港的账户，全部兑换买入了苹果公司股票。
陈亮买入后，便真的将其抛诸脑后，甚至连股价都懒得时常查看。
剩下的资金，足以支撑他激活“天恩传媒”的初期运营，并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沉浸于校园生活。
开学第一天，校园里弥漫着久别重逢的喧闹。
陈亮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独立制片和电影节选片策略的书籍，匆匆穿过表演系教程楼下的回廊，心里还在琢磨着某个长镜头调度的难点。
“哎呀！”
一个没留神，他与一个正从拐角走出的身影撞了个满怀；怀里的书哗啦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陈亮连忙道歉，抬头看去，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是比他低一级却因早入学而算是他师姐的刘艺菲。
此时的她，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那份独特的气韵已然初具规模；她身边还跟着她的母亲刘小丽。
刘艺菲显然不认识陈亮，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礼貌地说了声“没关系”，便弯腰想去帮捡散落的书。
陈亮迅速回过神来，一边手忙脚乱地自己捡书，一边下意识地开口，带着一种善意提醒：“没事没事，师姐，我自己来就好……那个，师姐是来请假准备新戏的吧？”
刘艺菲和母亲都有些意外，停下了动作看着他。
陈亮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而不唐突：“我看过新闻，听说师姐接了《神雕侠侣》的小龙女？恭喜啊。”
他顿了顿，在刘母警剔的目光中，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拍古装戏挺辛苦的，尤其是吊威亚。师姐这个年纪身体还在发育成长，最好能跟剧组协调，自己准备质量好点的威亚装备，还有头套也别太紧，吊久了容易对颈椎和脊椎造成负担，留下隐患就不值当了。”
这番话他说得诚恳，完全是基于前世听闻过的一些演员因拍戏留下伤病的信息。
在刘艺菲和刘小丽听来，却显得有些突兀和奇怪。
一个陌生的男同学，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么具体且专业的事情？
刘小丽立刻上前半步，将女儿稍稍挡在身后，“谢谢同学关心，剧组都有专业的武指和道具师傅，我们会注意的。”
说完，便拉着还有些懵懂的刘艺菲快步离开了，仿佛生怕陈亮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搭讪者。
陈亮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
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不过话已带到，听不听就在她们自己了。
他弯腰继续捡书，心里却想着，这《神雕》一拍，这位师姐怕是真要一飞冲天，成为无数人的神仙姐姐了。不过，后面谜之操作可惜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他抛诸脑后，陈亮再次全身心投入到紧张而充实的学习中。
时光飞逝，如同白驹过隙。
充实的学习生活让日子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已是北电第二个学年的上学期末。
bj的冬天干冷，寒风凛冽，但校园里却因为临近假期而洋溢着一种躁动而温暖的气息。
这半年，陈亮如同一块被精心雕琢的朴玉，发生了质的改变。
他系统性地梳理了导演工作的全流程，从前期剧本策划、分镜头设计，到中期现场调度、演员指导，再到后期剪辑、声音设计、调色，他都有了远比前世深刻的理解。
陈亮不再满足于纸上谈兵，经常拉着志同道合的同学，用借来的简陋设备拍摄短片作业，在实践中印证理论，磨练手艺。
他的短片作业，开始频频在系内的评选中获得好评，甚至有一次，田壮壮教授在点评时，特意点名表扬了他对画面节奏和演员微妙情绪捕捉的掌控力。
他利用课馀时间，低调地组建了一个小而精的编辑组。
内核成员正是文学系老师薛晓璐，另外还招聘了两名文本功底扎实、脑洞大开的应届毕业生。
陈亮将自己脑海中那些天马行空的创意火花，以项目策划案的形式交给编辑组。
他提供内核设置、世界构架、主要人物小传和关键情节节点，由编辑组进行具体的剧本扩写和文学润色。
这些项目都被他谨慎地保管着，并未对外透露。
这种方式，极大地解放了陈亮的生产力，也保证了创意的快速落地。半年时间，编辑组已经根据他的构思，完成了数个风格迥异的剧本初稿，正在进行精修。
假期前一天，校园里已经弥漫着解放的欢快气氛。
同学们都在讨论着寒假计划，回家的，旅游的，约着聚会的。陈亮却抱着一个厚厚的文档袋，敲响了田壮壮教授办公室的门。
“请进。”田壮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陈亮推门进去，田壮壮正伏在案头看一份资料，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书卷气。
“田老师。”陈亮躬敬地打招呼。
田壮壮抬起头，看到是陈亮，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是陈亮啊，坐。放假前还有事？”
“恩，”陈亮在椅子上坐下，将手中的文档袋双手递了过去，“田老师，打扰您了。这是我……和我们一个小团队，鼓捣了大半年的一个剧本，还有相关的项目策划书。马上放假了，想请您在闲遐时候，帮忙斧正一下。”
田壮壮接过文档袋，感觉分量不轻。
他打开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剧本封面上醒目的标题——《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听起来象个爱情片？”田壮壮一边翻开策划书，一边随口问道。
“不完全是，田老师。”
陈亮坐直身体，开始阐述，“我们想尝试做一个融合了奇幻、时空、青春、爱情还有……嗯，些许灾难元素的类型片。内核创意是，生活在乡下的女孩李三叶，和生活在bj的男孩莫泷，在梦中会周期性地互换身体，体验对方的生活。他们通过留在手机日记、彼此脸上画记号等方式交流，从最初的困惑、恶作剧，到逐渐了解、产生羁拌……”
田壮壮翻阅策划书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身体互换不算新鲜，但和时空、灾难联系起来？
陈亮继续道：“……直到有一天，泷发现，他再也联系不上三叶了。他决定根据记忆中的景色，去查找这个或许只存在于梦中的小镇。最终他发现，三叶所在的小镇，早在三年前，就被一颗千年一遇的彗星分裂的陨石击中，从地图上抹去了……三叶，已经在三年前的那场灾难中去世了。”
听到这里，田壮壮的眉头紧紧皱起，但眼神中的兴趣却愈发浓厚。这已经超出了普通青春片的范畴。
“然后呢？悲剧结尾？”
“不，”陈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构建世界的兴奋，“泷没有放弃。他发现，因为身体互换，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时间的结。他喝下了三叶在祭司仪式上酿造的口嚼酒，以此为媒介，奇迹般地回到了三年前灾难发生的那天，回到了三叶的身体里。他试图警告镇上的人，拯救三叶和整个小镇，但过程无比艰难，甚至一度忘记彼此的名字……最终，他们在黄昏之时，于不同时空的夹缝中短暂相见，共同努力，改变了历史，拯救了小镇。但代价是，他们关于彼此详细记忆的消失，只留下一种‘似乎在查找什么人’的强烈感觉……”
田壮壮没有说话，而是快速地翻看着策划书里关于结的设置、黄昏之时的概念图描述、以及彗星灾难的视觉构想。
他又拿起剧本，随意翻看了几场关键戏份的描写——三叶和泷在彼此身体里闹出的笑话、泷查找仙云镇的执着、两人在黄昏之隔时空的深情对望与遗忘的恐惧……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田壮壮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良久，田壮壮终于放下剧本，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重新戴上，目光锐利地看向陈亮。
“陈亮，”他的语气异常严肃，“这个本子……想法非常大胆，甚至可以说，有点天马行空。”
陈亮的心微微一沉。
田壮壮话锋一转：“但是，这个内核设置——时空交错、身体互换、拯救与遗忘，尤其是结这个概念，将男女之情上升到了与时间、命运、记忆这些宏大命题对话的高度……很有想象力，也很有力量。它内核里关于查找、记忆、联结的情感，是非常纯粹和动人的。”
他指着策划书中关于视觉呈现的部分：“彗星划过的星空，仙云镇的湖光山色，bj的都市繁华，还有那个虚构的黄昏之时……这些对影象的要求极高，需要非常出色的美术和摄影才能呈现其美感。剧本里那些细腻的情感变化，尤其是遗忘前后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对演员的表演也是极大的考验。”
田壮壮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陈亮：“告诉我，你拿这个本子给我看，是希望我提点修改意见，还是……有别的想法？”
陈亮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迎上田壮壮的目光，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田老师，不瞒您说，以我现在的经验和能力，独立运作难度极高，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希望能得到学校的支持，无论是作为毕业联合作业，还是作为一个有潜力的产学结合项目。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邀请您，出任这个项目的监制。”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有您把关，这个项目在艺术水准和制作规格上才有保障。您的经验和眼光，能帮助我们这些年轻人少走很多弯路。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这是我们团队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田壮壮静静地听着，手指在《你的名字》的封面上轻轻敲击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监制一职，责任重大，尤其是对这种充满想象力和技术挑战的项目。
“你想用这个项目，来撬动学校的资源，还想拉我上船？”田壮壮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的，田老师。”
陈亮坦然承认，“我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投入的好故事，也相信在北电这片土壤上，它有成长起来的可能。我们需要您的指引和保驾护航。”
田壮壮看着陈亮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想起了这半年来他的飞速进步，以及他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这个学生，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做出些出人意料却又似乎并非毫无根据的事情。
他沉默了片刻，将剧本和策划书仔细地收好，放回文档袋。
“东西我先留下，寒假我仔细看看。”田壮壮的语气缓和下来，“至于监制的事情，以及学校的支持……等我看完本子，再谈。这不是小事。”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愿意花时间仔细评估，并且没有一口回绝监制的邀请，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谢谢田老师！我们等您的消息！”陈亮心中振奋，由衷地感谢。
离开田壮壮的办公室，冬日的阳光通过走廊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