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涓涓细流,在书页的翻动间悄然流逝。
bj的盛夏在蝉鸣声中走向尾声,梧桐树叶的边缘开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黄。
不知不觉,开学季的脚步声已近在耳边。
这两个月对陈亮而言,是蛰伏,是蓄力,更是与时间赛跑。
他象一块被投入知识海洋的干燥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养分。
宿舍、图书馆、食堂,构成了他简单却无比充实的三点一线。
他的天恩传媒已然注册成立,虽然目前还是个空壳,但蓝图已在心中铺就。
在疯狂汲取专业知识的同时,他并未忘记另一项至关重要的工作;为自己的未来记忆穿上合法的防护服。
通过一些渠道,他联系上了一个在美国好莱坞有些门路的文化掮客,一个自称迈克的美籍。
电话里,陈亮用流利的英语与对方沟通,将自己记忆中那些未来会大放异彩的影片内核创意、故事梗概,以简练精准的文本整理出来,然后支付每份五百美元的高额费用,委托迈克在美国编剧工会进行剧本大纲注册。
《潜伏》的心理惊悚框架,《逃出绝命镇》的社会议题切入,《飓风营救》的营救模式,《超体》的脑域开发概念,《神偷奶爸》反派主角的温情反转,《疯狂动物城》精妙构建的动物乌托邦,情感冒险《飞屋环游记》,音乐奇幻《冰雪奇缘》……
一个个闪铄着金光的创意,被转化为一页页受法律保护的注册文档。
这笔钱花得他肉疼,但想到未来可能避免的无数版权纠纷和潜在的天价损失,他觉得值了。
迈克那边效率奇高,似乎深谙此道,钱到位,文档便源源不断地通过国际快递寄回。
除了处理这些俗务,陈亮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导演系的课程表被他研究透彻,哪些教授的课含金量高,哪些可以战略性放弃,他门清。
他不再象前世那样挑肥拣瘦,而是系统性地恶补剧作、视听语言、电影史、表演理论。
图书馆里那些蒙尘的理论经典,如巴赞的《电影是什么?》、麦基的《故事》,被他重新翻出来,结合前世的实践经验细细咀嚼,常有壑然开朗之感。
这两个月对陈亮而言,是一场彻底的自我淬炼与静默蜕变。
他象一块被投入深海的知识海绵,以前所未有的贪婪,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养分。
宿舍、图书馆、食堂,这简单到近乎枯燥的三点一线,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轨迹,却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平静。
喧闹声、餐盘碰撞声、各种方言交织的谈笑声充斥着空间。
陈亮独自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面前是一盘极其简单的饭菜:一份米饭,一份清炒豆芽,一份西红柿炒蛋,不见半点荤腥。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电影镜头设计》,边吃边看,神情专注,仿佛周围的嘈杂都与他无关。
“哟!这不是我们陈大公子吗?怎么着,这是要出家当和尚,还是家里矿彻底塌了,开始体验民间疾苦了?”
一个略带夸张和戏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陈亮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同班那个家里同样做房产生意、以前没少跟他一起混迹于工体各大夜场的王硕。
陈亮从书本上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语气平静无波:“清静清静,挺好。”
说完,便又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关于不同焦段镜头对观众心理影响的论述。
王硕被他这无视的态度噎了一下,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搂着女伴悻悻离开。
走远了几步,还能隐约听到他对那女生抱怨:“……装什么大尾巴狼!谁不知道他家那点事儿,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在这儿充学霸……”
陈亮闻言,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知识世界里,直到把最后几口饭吃完,书上的重点也做了标记,才从容地收拾好餐盘,起身离开。
这样的场景,在这个暑假并非个例。
他这两个月频繁出现在食堂,且每次都是形单影只、埋头书本的形象,早已成了暑期校园里一道奇特的风景。
关于他“家道中落,被迫奋发图强”、“被中戏女友甩了,受刺激过度”甚至是“憋着劲想搞个大新闻”的各种猜测版本,在留校的小圈子里流传甚广。
这些风声,多多少少也传到了导演系一些老师的耳朵里。
刚从导演创作一线回归教程岗位不久的田壮壮教授,对此格外留了心。
田壮壮,在经历了多年的禁导生涯后,于2002年选择回到母校北京电影学院执教,将重心转向了对新一代电影人的培养与引导。
他对陈亮这个学生是有印象的,一个靠着家里赞助了学校不少老师不靠谱项目而塞进导演系的关系户。
此前,陈亮逃课、泡妞、不务正业的行径,让田壮壮这类对艺术抱有纯粹追求的导演颇为不齿,将其归为“朽木不可雕”的一类。
近期关于陈亮“洗心革面、埋头苦读”的传闻,却让田壮壮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见过太多有灵性的学生,也见过太多虚度光阴的纨绔,但一个学生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背后必有缘由。
这天中午,田壮壮教授自己端着打好的饭菜,目光在食堂里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角落,他径直走了过去。
“陈亮同学,这里没人吧?”田壮壮的声音平和,带着师长特有的沉稳。
陈亮闻声抬头,看到是田壮壮,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立刻站起身,拉开对面的椅子:“田老师!没人,您请坐。”
态度躬敬,却不显谄媚。
田壮壮点点头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亮手边那本《电影镜头设计》,书页间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勾画痕迹清淅可见,绝非做做样子。
“暑假没回家去看看?”田壮壮拿起筷子,状似随意地开启话题,如同寻常的师生闲聊。
“没有,田老师。觉得学校环境更安静,适合静下心来看点书,梳理一下思路。”陈亮放下手中的书,坐直身体回答。
“恩,”田壮壮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视线仍停留在陈亮脸上,“听说你这两个月,基本成了图书馆的固定景观了?看的还都是些硬骨头?”
“主要是补基础课,导演理论、剧作还有电影史方面的。”
陈亮态度诚恳,“感觉以前太浮躁,浪费了很多时间,基础打得不牢,很多东西理解不透。”
“理论终究要落到实践上,导演是拍出来的,不是读出来的。”
田壮壮话锋一转,带着点过来人的提醒,随即抛出一个看似随意,实则犀利的问题:“那你看了这么多书,最近又重看了不少片子,以你现在的理解,你觉得我早年那部《盗马贼》,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这个问题抛出,周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盗马贼》是田壮壮导演早期的代表作,以其对人类学记录风格的极致追求和牺牲戏剧性的叙事方式,在电影史上评价两极分化,堪称一部挑观众的作品。
这既是在考校陈亮的观影量和理解深度,更是在试探他的艺术品味和独立思考能力。
陈亮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蹙眉,沉思了约有十几秒,似乎在谨慎地组织语言,然后才抬头迎向田壮壮审视的目光,谨慎地开口。
“田老师,我个人觉得,《盗马贼》可能谈不上是问题,更象是一种非常个人化且极致的美学选择。”
他顿了顿,看到田壮壮眼神微动,便继续说了下去,“您选择用一种近乎人类学记录式的冷静镜头,去呈现藏民的原生态生活和宗教信仰,刻意牺牲了传统意义上的戏剧冲突和情节张力,追求的是一种超越故事本身的、关于精神信仰和生命状态的真实。这种选择,在当时的环境下,确实太过超前了,所以很多人会觉得沉闷、难以进入。”
这个回答,完全跳出了一般学生要么盲目推崇、要么套用教科书批评的窠臼,直接触及了创作本体论的层面。
田壮壮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他挑了挑眉,示意陈亮继续。
得到了鼓励,陈亮思路更清淅了些,他联想到田壮壮另一部名作:“我最近也重看了您的《蓝风筝》。我发现您对那段特殊历史时期的处理方式非常独特——没有激烈的控诉和煽情的悲鸣,而是通过一个孩子懵懂、纯净的视角,去观察和经历,展现的是普通人在历史洪流下的坚韧、隐忍和细微的温情。这种克制和内敛,反而比任何直接的呐喊都更具穿透人心的力量。”
听到这里,田壮壮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身体微微后靠,第一次真正认真地、从头到脚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不仅需要大量的观影积累和阅读思考,更需要具备相当的艺术感悟力和共情能力;这绝不是临时抱佛脚或者死记硬背能达到的层次。
“看来……”田壮壮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这两个月,你是真的没有虚度。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记住,技术、理论都可以学,但作为一个导演,或者说一个创作者,最重要的根基是真诚。对你要表达的故事真诚,对你要面对的观众真诚,最重要的是,对你自己的内心和审美真诚。”
“我明白,田老师。”陈亮郑重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正在努力学习和实践的,就是如何找到并保持住这份真诚。”
这次看似偶然的食堂对话,成了陈亮在北电校园生活的一个微妙转折点。
自此之后,无论是在校园小径擦肩而过,还是在教程楼里偶遇,田壮壮看到他,不再是视而不见或微微蹙眉。
会颔首致意,偶尔甚至会停下脚步,问一句“最近看了什么好片子?”
或者“对某某导演的新作有什么看法?”
这些变化,北电这个目前相对封闭的学院圈子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陈亮得了田老师青眼”的消息,悄然在一部分学生和老师中传开,让他这个“浪子回头”的故事,更增添了几分可信度和传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