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阅读着这些资料,越读越沉默,越读越心惊,只觉对此世许多基础认识都被颠复了。
“我有点晕眩了……话说你们那边有比庆元二十三年更晚的记录吗?”陈淮问道。
两人都摇摇头,萧梦客回应说:“我之前简单翻过了,庆元二十三年,就是此地的终结之时。”
他收拢纸张,抬头说:“是时候汇总推测一下这里发生的事了。”
按记载,在无生谷还只是北顾山中寻常的一片谷地时,国子学中最为才华横溢者和大楚各地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汇聚于此地,准备集思广益,探索仙道断绝的真相,并研究出可供天下修士走出新路的功法,甚至到达那传说中的第四境。
国子学给出了最大诚意,将京城的半部《天书》残卷都带到此地,供所有人参悟。因为意气相投,怀着纯粹理想和一腔热血,民间众人也将独门绝技分享出来。这里不存在禁忌,正道左道一视同仁,只考虑是否有益于研究新法。
然而,随着时光流逝,研究逐渐深入,可这并非正面意义上的,而是指突破了常伦的界限。最终,不知发生什么后,研究彻底走上了歧途。
他们开始“剖析人体秘藏,夺取天工造化”,实际上,就是对江南的苍国遗民进行改造。
资料中记录了一些“成果”:其一,对下丹田气海进行改造,使得无法修行者立刻踏入炼炁境;其二,对中丹田即绛宫进行改造,使其能将某种不明的奇异力量转换为灵气;其三,对肉身进行改造,使其具有超常的恢复力,即使处于灵气稀疏的状态下,也不会彻底死亡,而是逐渐长出原有的血肉。
这些是比较成功的造物,更多的则陷于十分悲惨的境地,大多失去了灵智,躯体畸形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例如,有人被改造成长条状如同蚯蚓,只为探查谷中可能存在的地脉;有人的身体如植物根须般不断生长,同时变得僵硬无法动弹;还有人分裂成许多巴掌大的小人,这些小人会敲碎普通人的脑壳,化为新的头部寄生于其上。
萧梦客说自己在折叠空间中看到了其中部分产物,比如恢复能力超常的躯体还剩下半具。他们至今仍未真正死去,很难想象那些仍保有理智者,处于怎样的炼狱之境。他本想帮这些人解脱,但考虑触动压制力会带来危险,只能待更强大后再进行处理了。
直至庆元二十三年,记录在某一日戛然而止。萧梦客在空间中探索时,发觉现场状况就如同灾难瞬间降临,快到完全来不及反应。事物的状态保留着,象是时间在某一刻停滞了。
另外有趣的是,此事的召集人,竟是当时的太子梁元德。
“不对啊,太子不是元康吗?难道是……那位废太子?”陈淮想到此处,不觉噤声。
废太子之事,邪门在于被忘却了,他如今是死是活,身处何处,无人在意。这并不是讳饰或禁止能做到的。众所周知,上头越是遮掩,民间越是会编出五花八门的说法,传得神乎其神。他的一切事迹都象被抹去了,甚至让人怀疑此人是否存在过,也正因如此,陈淮一时没想起来。
萧梦客颔首,看陈淮表情疑惑,便解释道:“其实京城对废太子之事给出过定论的,主要原因是他私德和能力太差,他被忘却也许仅是由于此事很无趣,无甚可深挖的。当然,现在我们知道废太子绝非如此简单。”
“怪不得他被雪藏到那种程度,竟是出了此等丑闻!”陈淮不禁感叹。
张骁来踱步,喃喃念着镇北王、元德太子和国子学等势力之名,低声总结:“这一切似乎都与血祭法有关。”
萧梦客细细读着记录,却是愈发兴奋起来:“我更加确定,这绝非血祭法,它的融合更为精细,范围也更广。你们看,标号丙子的躯体的各部位融合了百种不同的生命形态,而癸未实现了生命与非生命的融合,他的肢体可以化为钢铁剑戟……”
“老萧,你别说了,我有点反胃犯恶心了,还好没见到里面的场景。”陈淮摸了摸喉咙,作出干呕状。
张骁问道:“《天书》残卷会否与血祭法有关?”
萧梦客思索一番:“无法确定,毕竟没有见到《天书》原本,按我所知晓的从中得出的功法,与血祭法相似度不大。此地既然集结了各种旁门异士,那可能是别的术法。比如,三圣山以西的象国,据说就流行造畜之法。”
陈淮又翻出一些早期的记录,话语中满是惋惜:“唉,一开始不也创造出许多不错的功法吗?为何最后落到如此境地?”
“这个《慧心明神术》,可辅助推演其他的功法。如记录上其他人的评价,在仙道衰微的时代,能研究出这样的功法属实了得!毕竟提升悟性,是与根基有关的,传说中那可是需要稀有灵宝重塑身魂、脱胎换骨的!”
“提升悟性吗……”萧梦客若有所思,拿过纸张看了眼说道,“此法并没有完善啊。不过,因为记录缺失了许多部分,之后有进展也说不定,但至少这里展现的只是个半成品。”
张骁语气同样带着可惜,但他关注点与陈淮不同:“记录断断续续,难以推知真相……不过,其中有记载发生意外导致苍国人出逃,难道,这才是苍国遗民暴动的原因?这样说来,国子学学生失踪之事,可能根本不存在。真是越发扑朔迷离了。”
三人还想在废墟上查找蛛丝马迹,却是徒劳无功,考虑到毕竟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既然也无力再进折叠空间探查,不如赶紧启程北渡。
无论如何,得知此事后,总觉京城之行复上一层阴霾,即使是先前最期许赴京城扬名立万的陈淮,憧憬之情也被浇凉了几分。
将要离去时,萧梦客回望了一眼村庄废墟,内心仍有疑问但未说出。此地复灭看似是内部意外导致的,可总有一种被布置出来的感觉,是多想了吗?
……
尽管群山遮住了地平线,峰峦之后的暖色无声漫溢,还是昭示了长夜的终结。
眼前那片广阔的原野,沉浸在破晓前的安宁中,等待着被彻底唤醒。
离出谷咫尺之遥,但三人并未完全放松警剔,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最后的路途,越要抵抗懈迨的情绪。
他们所经之地,光明如呼吸般弥散蔓延,勾勒出山脊的金边,驱离黑夜,喧染色彩。
前方的巨石上,有人抱着朴刀休憩,血腥的气息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
是吴政宪。
见到三人,他只是稍有意外,自言自语道:“那个苍国馀孽果然没说真话,看来压制力已变低,谷地确有安全的信道了。苦等半夜,总还是有收获。”
随即跃下,舒展身体,然后,举刀前指。
“一起上吧,不必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