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了。
浓重的乌云,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铅灰色。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从那片铅灰色的天幕之中砸落下来。
“啪嗒。”
“啪嗒,啪嗒……”
起初,还只是稀疏的几点,转瞬之间,便已连成了线,化作了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
泥泞的官道之上,一道身影,正身披蓑衣,骑着一匹快马,在漫天的雨幕之中,疯狂地疾驰着。
雨水顺着那宽大的蓑衣斗笠边缘,汇聚成溪,流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泥浆,被那飞速奔驰的马蹄溅起,糊满了他的裤腿与靴子。
但他不敢停,更不敢有半分的懈迨。
他是陈铁山。
公子说过,要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他不懂为什么,但公子说了,他就一定要办到!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在这恶劣的天气里,他人马合一,一路狂奔。
马匹的鼻孔里喷出两道粗重的白气,四蹄翻飞,在泥泞的官道之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印记。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林子。
官道从那片林子的正中央,对穿而过。
陈铁山没有半分的尤豫,一抖缰绳,便催动着座下的马匹,冲进了那片因为暴雨而显得愈发阴暗的密林之中。
雨更大了。
密集的雨点,狠狠地抽打在林间的树叶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如同千军万马,在呐喊,在咆哮。
马蹄踏入了一片积水。
“哗啦。”
一声轻响。
泥水四散飞溅。
就在那飞溅而起的水花,所倒映出的那片支离破碎的世界里。
一道微不可查的寒光,从那幽暗的林间一闪而逝。
“唏律律——!!!”
一声凄厉的马嘶,从陈铁山的耳膜刺穿大脑。
他座下那匹马,那颗高高昂起的头颅,竟被一根弩箭射了个对穿。
温热的马血,混合着雨水,如同喷泉,冲天而起。
马匹的身躯又向前冲了数丈,才“轰隆”一声,重重地栽倒在了那片泥泞之中,溅起漫天的泥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陈铁山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他只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便被那股巨大的惯性,狠狠地抛飞了出去。
然而,他终究是那个在尸山血海里,爬了不下十几个来回的沙场悍卒。
他的身体,早已被那无数次的生死搏杀,磨砺成了一架最精密的杀戮机器。
在身体失控的瞬间,他的大脑便已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他在半空之中猛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将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刀,死死地护在了自己的胸前。
然后,任由自己的身体,如同一个皮球,在那泥泞的地面之上翻滚,卸力。
几乎是在他落地的同一刹那。
“嗖!嗖!嗖!嗖!”
一阵尖锐破空之声,从林间的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数支通体漆黑,箭头之上闪铄着幽蓝色光芒的淬毒弩箭,不分先后地钉在了他刚才落马的位置之上。
箭矢深深地没入了那片泥泞的土地之中,只留下那不住颤斗的箭羽,在风雨之中发出“嗡嗡”的轻鸣。
陈铁山翻滚着,躲在早已死去的战马尸体之后。
他用那宽大的蓑衣抹去脸上的雨水与泥浆,然后拔出了长刀。
刀锋森然,映着他那双早已变得一片血红的虎目。
他警剔地扫视着四周那死一般寂静的密林。
雨,依旧在下。
风,依旧在吼。
可那林间,却再无半分的声音。
陈铁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他知道,自己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
……
平阳李府,后花园。
李正源正躺在躺椅上,失焦地看着面前的景色,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忠站在他的身旁,眉眼低垂,看不出表情。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花园的月亮门外响了起来。
“老爷!总管!不好了!”
李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李正源的心则向下一沉,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就冒了出来。
自从那个姓陆的小子出现之后,他听到的似乎就再也没有一件好事。
“慌什么?!”他厉声喝道,“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探子被他这声怒喝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斗。
“是……是陈铁山!”
“他……他刚刚换上了一身便装,单人匹马,出了北城门!”
“看那方向,是……是往郡城去的!”
郡城?
张承志?!
这两个词,在李正源的脑海之中轰然炸开。
他的大脑在这个瞬间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陆青言那个小畜生,他这是要搬救兵。
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浮上心头,这次可算是被他抓住了机会,胸中的一腔郁结之气,急切地想要得到抒发。
“李忠。”
“是,老爷。”
“从县外雇几个不要命的,把陈铁山干掉。”
“此事,你亲自去办。”
然而,李忠在听到这个命令之后却没有立刻应声,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尤豫。
“老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玄风少爷临闭关前曾有吩咐,他说那陆青言如今势大,又有郡守撑腰,我等不宜再轻举妄动。”
“少爷说,让我们忍,等他出关……”
“放肆!”
李正源猛地转过身,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李忠的脸上。
李忠徨恐中连忙跪地。
“玄风?!”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
“这个家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他懂什么?!他整日里只知在那山上清修,他懂这凡俗之间的尔虞我诈吗?!”
“他让我们忍?等他出关?等他出关的时候,那姓陆的小子怕是早已坐稳了县令的宝座,将我李家连根拔起了!”
“我李家百年基业,岂能毁于一个黄口小儿之手?!”
“我李正源,咽不下这口气!”
他死死地盯着李忠,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管玄风说了什么。”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我绝不能让那陈铁山,活着回到广陵县。”
李忠的脸上那道鲜红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虎的老爷,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了。
于是他低下头,不再争辩。
“是,老爷。”
“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