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陆青言的声音不疾不徐,“第一,我的人,不能有事。”
“陈铁山,必须安然无恙地从县衙的大牢里走出来。不仅不能有罪,甚至连‘执法过当’的申斥都不能有。”
李玄风的眉头猛地一皱。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便要反驳,“他当街杀了我李家的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让我如何……”
“那是你的事。”
陆青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半分商量的馀地。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看到一份由县衙盖印,宣告陈铁山无罪的结案文书。”
“否则……”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铁盒。
“……你知道后果。”
李玄风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地握着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
陆青言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出了自己的第二个条件。
“第二,吴勇与张老汉的抚恤。”
“他们是因你李家而死,这笔血债,你李家必须偿还。”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两白银,一文都不能少。”
“明日,我要看到这笔钱,一分不差地送到他们家人的手上。”
李玄风看着陆青言,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再反驳。
“还有吗?”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没了。”
陆青言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雅间的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股凉风吹了进来,将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李玄风。”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飘渺。
“我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怕了你。”
“我只是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浑身都散发着冰冷杀意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真诚的笑容。
“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在这广陵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你觉得如何?”
李玄风没有回话,他给陆青言留下了一个满是愤恨的眼神之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雅间。
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陆青言才长出一口气。
他要的并不多。
保住陈铁山的性命,再要两千两白银的抚恤。
这与他手中那份足以让整个李家都掀起一场海啸的罪证相比,简直少得有些可怜。
但他不能再要更多了。
他很清楚,今日的自己,看似是占尽了上风,实则不过是借着信息不对称的优势,在悬崖边上走钢丝。
一旦双方真的撕破脸皮,全面开战,他并没有太多的胜算。
见好就收,才是此刻最明智的选择。
他需要时间。
只要能让他成功踏入筑基之境,那今日所有的妥协与隐忍,都将变得微不足道。
到那时,他才拥有了真正与李玄风在棋盘之上平等博弈的资格。
所以,他现在绝不能将李玄风逼得太急。
他看着窗外的夜景,但心中那股恶心感,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
翌日,天刚蒙蒙亮。
县衙那扇紧闭了一夜的朱红色大门,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面容憔瘁,双眼布满了血丝的书吏,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他快步走到告示墙前,将一张刚刚用墨笔写就,墨迹甚至都尚未完全干透的告示贴了上去。
贴完告示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县衙之内,将那扇大门再次关上。
起初,只有一两个早起赶路的行人注意到了墙上那张崭新的白纸。
他们好奇地凑上前,指指点点,却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渐渐地,天光大亮,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县衙门口那面巨大的告示墙前,便围拢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只是这广陵县城,识字的人终究是少数。
众人对着那张写满了墨字的白纸,议论纷纷,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上面写的啥呀?是不是又要加税了?”
“快去把街口王秀才请来!”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不多时,一个平日里靠着代写书信为生的老秀才,便被众人半推半请地带到了告示墙前。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
老秀才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将那告示之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经县衙彻查,李氏族人李松,平日里手脚不干净,竟暗中挪用‘聚宝盆’赌场公款,数额巨大,罪证确凿。”
“前几日,因其劣迹败露,在被总捕头陈铁山盘问之时,意图袭击官差,畏罪潜逃,被陈总捕头当街格杀。”
“此事,纯属李家门风不正,总捕头陈铁山依法行刑,并无半点不妥。”
“为弥补给县衙及无辜百姓所带来的麻烦,平阳李氏,自愿捐出白银两千两,用于抚恤在此次事件之中,不幸亡故的吴勇与张老汉之家人,以彰其悔过之心。”
“本案就此了结。”
当老秀才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县衙门口,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定口呆地看着那张写满了荒唐言语的告示,大脑一片空白。
畏罪潜逃?
依法行刑?
捐出两千两白银?
这……这是在跟他们说笑吗?
前几日,他们还亲眼看到那李家的仙师,在公堂之上,是如何的咄咄逼人,是如何的义正言辞。
怎么这天突然就变了?
一场血淋淋的命案,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定性为了一场“误会”。
陈铁山被无罪释放。
李松成了一个畏罪潜逃的懦夫。
死去的吴勇和张老汉则得到了一笔足以让他们家人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的巨额抚恤。
这……
这算是什么?
这算是公道吗?
没有人知道。
广陵县的天,他们是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了。
不论如何,案子已经了了,虽然连堂都没有再升,但已经结案的案子,是没有他们置喙的空间的。
人群渐渐地散去了。
陆青言站在县衙的屋檐之下,目光朝向天空。
他赢了。
他保住了陈铁山,也得到了李玄风的暂时退让。
但他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恶心感。
所谓的规则,所谓的法度。
在真正的强者手中,不过是可以随意揉捏,随意涂抹的泥团。
而他,陆青言,今日也成为了这可笑游戏的参与者之一。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体内的官气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说明广陵县的民心没有任何的变化。
所以,规则这样用,也是可以的。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