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里一扫往日的晦暗,四角燃起了巨大的牛油巨烛,将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此刻,十几个身影,如同雕塑般分列于王座之下。
这些人,便是整个黑瓦巷里真正说得上话的头面人物。
有掌控着所有地下赌坊,人称“千手佛”的胖子王坤。
有盘踞在销赃渠道,据说手眼通天,连郡城里都有门路的“白纸扇”杜先生。
更有那些控制着私娼、暗寮、乃至情报买卖的各路枭雄。
他们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靠着心狠手辣与过人胆色,才在这片没有王法的土地之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的人物。
往日里,这些人即便是见了前任殿主卫沧,也大多只是表面躬敬,骨子里依旧是桀骜不驯。
今日,他们面对这位新上任的陆大人,态度倒也未曾有多少改变。
卫沧是修真者,他们打不过。
新来的这位陆大人,同样也是修真者,而且手段似乎比卫沧还要狠辣几分。
但对他们而言,不管是谁坐上那张白骨王座,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横竖都是要仰人鼻息,反正都打不过。
所以,他们只是收敛了身上那股子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戾气,一个个束手而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却也谈不上有多么害怕。
他们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坦然地落在了那白骨王座的方向。
一个少年正坐在那里,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之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气势,从他那并不高大的身躯之上弥漫开来。
在他的身侧,侍立着两个人。
左边,是浑身都散发着煞气的壮汉,铁塔。
右边,则是那个脸上永远都挂着一副谦卑笑容的赵老六。
“诸位。”
陆青言终于开口了:
“今天叫大家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跟大家宣布。”
“从今以后,这阎王殿便是我做主了。”
“大家也都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所以我也就不跟大家说那些没用的话了,在我这里,我有三条要求,希望大家能做到。”
他看着阶下那群神色各异的枭雄,伸出了第一根手指。
“第一条,也是最要紧的一条。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
“从即刻起,黑瓦巷之内,不允许再有任何暗娼妓院的生意,更不允许再有任何形式的人口买卖。”
“我不管你们是从哪里拐来的妇人,还是从哪里骗来的孩童,若是让我再看到一桩与此相关的生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头目。
“不仅是主事者要死,所有参与之人,上至管事,下至看门的喽罗。”
“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这番话说得是杀气腾腾,不带一丝一毫商量的馀地。
一些平日里靠着这门肮脏生意发财的头目,脸上瞬间便没了血色,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起来。
陆青言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管制暴力。”
“我知道,你们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有纷争,有仇怨,在所难免。”
“打架,可以;黑拳场,也可以继续开,但不能死人。”
“若是再让我听到有谁‘意外重伤不治’,那便由拳场的主事者去替他偿命。”
“有任何解决不了的恩怨,都来这阎王殿。”
“由我,来为你们做公断。”
“第三。”
陆青言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说出了让所有人最是肉疼的一条。
“要交税。”
“所有生意,无论是赌场、销赃,还是买卖情报,每月收入,需上缴三成,作为本座管理此地的用度。”
“帐目由我的人来核算。谁若是敢在帐目上动手脚,少报一文,漏记一笔,后果自负。”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三成的税,这简直就是从他们心头生生地剜下一块肉来。
王坤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硬着头皮开口道:“陆……陆大人,这三成的税,是不是……是不是太高了些?我们兄弟也要养家糊口啊……”
陆青言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我知道,三成的税很高,但这税不会白交。”
他看着众人那疑惑的眼神,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诱惑。
“交了税,你们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你们也许没听说过什么叫‘自贸区’,不过没关系,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
“我只告诉你们一件事,在我的规矩之下,这黑瓦巷,将不再是只能做些见不得光生意的阴沟。”
“它会成为整个广陵县,乃至周边数县,货物与资金流通最自由,最安全的地方。”
“到时候,你们能赚到的钱,远不止现在这点蝇头小利。”
陆青言说完,不再解释。
他从那白骨王座之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的每一个人。
“现在,我话说完。”
“谁赞成?”
“谁反对?”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尤豫,看到了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无奈。
最终,还是那王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他没有再讨价还价,只是将头深深地埋下,对着陆青言拱了拱手。
“我……赞成。”
随着他的表态,其馀那些头目们,也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纷纷点头称是。
“我等也赞成。”
“全凭陆大人做主。”
一时间,整个阎王殿之内,都充斥着附和之声。
看着眼前这副万众归心的盛景,陆青言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得意与喜悦。
他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这些桀骜不驯的亡命徒,他们的头虽然低下了,但他们的心,还远远没有臣服。
半个月后。
阎王殿内,陆青言的面前摆放着两本厚厚的簿册。
一本是赵老六呈上来的,黑瓦巷所有商铺,这半月来的税收总帐。
另一本则是铁塔记录的,这半个月里地下城内所有的暴力冲突与人员伤亡报告。
陆青言先是拿起了那本税收总帐。
他随意地翻了几页,轻巧地笑了两声。
帐目记得倒是清清楚楚,每一笔收入,每一项支出,都分门别类,一目了然,可那最后汇总上来的总额,却少得可怜。
一个掌控着广陵县所有地下生意的黑瓦巷,半月的税收加起来,竟还不如地面上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
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又拿起了另一本,上面的记录更是让他眉头紧锁。
黑拳场虽然没有再直接打死人,但每日里因为失足而坠入矿坑,或是酒后在暗巷里被人捅了刀子的倒楣鬼,却依旧层出不穷。
“砰。”
陆青言将手中的两本簿册轻轻地合上。
他知道,自己的政令根本就没有走出这阎王殿的大门。
那些表面上对他俯首称臣的势力头目们,正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对抗着他这位新来的“主人”。
阳奉阴违,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