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
“不敢。”
陆青言摇了摇头。
“只是我把那五万两白银都交给了你,你总得帮我省点心吧?”
苏婉清说道:“孙德胜他们现在或许还不知道你的真正实力,在他们的眼中,你或许只是一个有些特殊手段的典史罢了。”
“等他们派来的人发现了你的不凡之处后,自然会改变计划,明着不敢动你,暗地里却会来一些阴的。”
“不过,这一来一去,中间总会有一个时间差,这个时间差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
“只要我们能提前知道他们可能会采取的方法,便能够提前做好准备。”
陆青言闻言,身体微微前倾。
“那依苏小姐之见他们会如何做?”
“很简单。”
苏婉清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用商人的法子。”
她看着陆青言,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会认为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从根子上毁了你如今最大的依仗——河堤工程。”
苏婉清站起身,走到了那面巨大的窗户前。
“陆大人,你或许精于权谋,或许身怀仙法,但你在经营之道上,终究是个外行。”
陆青言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着苏婉清的话。
“修河堤不是简单的堆石头,它需要海量的原材料。石料、木材、糯米灰、桐油……每一样都是天文数字。”
“而这些东西,从哪里来?”
她转过身,姿态极有压迫感。
“孙德胜那群人他们只需要联起手来,动用他们在东山郡,乃至周边数个郡县之内经营了数十年的关系网。”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拢断市面上所有的货源,他们会让所有的石料场,所有的木材行,所有的粮油铺子,都拒绝向我们供货。”
“到时候,我们就算手握重金,也买不到一石一木。”
“没有了原材料,这河堤,你拿什么去修?”
“工程一旦停摆,工期延误,你在郡守张承志面前又该如何交代?”
“届时,不用他们动手,郡守大人那滔天的怒火就足以将你,将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这番话条理清淅,一针见血,将陆青言即将面临的困局摆在了桌面上。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苏小姐分析得分毫不差。”陆青言的脸上毫无慌乱,甚至还面带轻松地对她微笑着,“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苏婉清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年了。
都火烧眉毛了,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她试探性地问道:“陆大人……莫非已有对策?”
陆青言却不答反问:“苏小姐乃是商场大家,依你之见,此局该当如何破?”
苏婉清沉吟了片刻。
“若我是你,便会立刻动用苏家在江南的关系,从更远的地方调集货源。”
“只是如此一来,路途遥远,运费高昂,时间上也未必来得及。孙德胜他们,要的就是用这种法子,将我们活活拖死,耗死。”
“此举有些费力了。”
陆青言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方案。
苏婉清也不恼,她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办法。”
“那便是你我联手,你用你典史的身份,强行命令广陵县本地的商家供货,我用那五万两银子控制价格。”
“只是如此一来,无异于杀鸡取卵,会将本地商户彻底得罪,后患无穷。”
“也不是好办法。”陆青言再次摇头。
苏婉清笑道:“既然陆大人连这个办法都看不上,想必是早已胸有成竹,有了万全的上上之策了?”
她在“上上之策”四字上加重了语气,那眼神充满了挑衅。
“苏小姐,你的分析对于寻常工程或许有效,但对付我们……恐怕行不通。”
苏婉清环抱双臂,半仰起头,看向陆青言:“请指教。”
“第一。”
陆青言的声音不疾不徐,自有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修河堤的材料算不得什么稀缺之物,无论是石料,还是木材,我广陵县本地便能自产大半。”
“除非他们愿意以高出我们至少三成的价格收购,不然广陵县本地的商户,肯定会优先供给给我们。”
“毕竟选择得罪本地县衙,还是得罪一个远在天边的商会,这些广陵本地人自有决断。”
“缺口的那一小部分,以你苏氏商行的能力,从邻郡调货也并非难事。”
“他们囤货的速度,未必就比我们调货的速度要快。”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
陆青言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们不缺钱。”
“李家的那五万两罚金,如今是人尽皆知,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材料商都为之眼红的巨款。”
“孙德胜他们想靠着炒高价格来卡死我们,只会让我们花钱花得更痛快。”
“这是衙门的库银,支用起来没有那么多合伙人的掣肘,他们拦不住。”
“他们更会想到我们不是蠢货,必然会提前备货。”
“所以在原材料上做文章,费力不讨好,只是小道,成不了大事。”
陆青言的这番分析让苏婉清陷入了沉默,她刚才思考的都是纯粹的商人与商人之间的博弈,却忽略了陆青言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名为“官府”的庞然大物。
她对着陆青言微微躬身。
“那依陆大人之见,问题既然不是材料,也不是银两,那他们的重心会在哪里?”
陆青言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
“咚。”
一声轻响。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人。”
“没有足够有经验,有技术的工匠,我们就算有再多的钱,再好的材料,也只能堆砌出一堆无用的废石。”
“这才命脉所在。”
“孙德胜他们只需要和李家联手做一件事,就能让我们寸步难行。”
苏婉清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事?”
“挖人。”
“以及……制造恐慌。”
苏婉清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陆青言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然后摊开了手。
“没有办法。”
苏婉清一愣,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没有办法?
他竟然会说出“没有办法”这四个字?
“陆大人……”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苏小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人不是石头,他们会思考,会恐惧,会权衡利弊。”
“我们现在在这里做的所有推演,都只是纸上谈兵。”
“只有等他们真正地出了招,我们才能见招拆招。”
苏婉清闻言,陷入了沉思。
许久,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陆大人说的是,是婉清着相了。”
她一想,倒也是这个理。
人心,是最难预测的东西。
无论你将计划制定得多么周密,都无法完全地掌控人心。
只是苏婉清看着他那张充满了笑容的脸,心中却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怀疑。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笑容里,似乎总是藏着一些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