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的会客厅内。
鬼婆依旧是那副行将就木的佝偻模样,而在她的对面,则坐着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
左边那个,身材壮硕如同一座黑色的铁塔,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正是“阎王殿”的铁塔。
而在他旁边,则坐着一个与他画风截然不同的男人。
那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阴鸷,身材精瘦,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却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
他的腰间缠着一条通体碧绿如同翡翠雕琢而成的小蛇,那小蛇的信子不时地吞吐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正明暗闪铄着。
他便是青蛇帮的二号人物,“青面蛇”俞青。
这两个人,在整个广陵县的地下世界里都是凶名赫赫,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婆婆。”
最终,还是那看起来更擅言辞的青面蛇俞青先开了口。
“您今日将我和铁塔兄都请到您这宝地来,想来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要关照我们兄弟二人吧?”
鬼婆呷了一口手中的浓茶,缓缓开口道:“好事,算不上。”
“不过有个消息,老婆子我觉得,你们二人应该会很感兴趣。”
鬼婆的声音不疾不徐:“我知道,你俩最近都在找一个人。”
铁塔那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一旁的俞青则是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
“婆婆说笑了,我们兄弟要找的人多了去了,不知婆婆您说的是哪一个?”
鬼婆没有理会他的试探,她只是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地画了一个“陆”字。
铁塔的手微微一顿,俞青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陆”字代表着谁。
事实上,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二人便分别接到了来自李家的消息。
俞青自然早就知道陆青言这号人物。
更早之前,衙门户房的刘希便派了个心腹来递话,说是他们的死对头黑虎堂,派了个扎手的探子进了黑瓦巷,让青蛇帮多加小心。
这种一听就是编出来的憋脚借口,俞青听着都觉得有些好笑。
想借刀杀人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把自己当成三岁孩童来糊弄。
俞青当时还觉得奇怪,刘希的胆子不小,竟敢把主意打到他青蛇帮的头上,想把自己当刀使。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生意,他们青蛇帮自然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刘希那群官差看起来抠抠搜搜,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递过来的那点茶水钱也实在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就在俞青快要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忘掉的时候,一个更有分量的客人却亲自登门了。
来人是李家的大总管,李忠。
“俞二当家,”李忠开门见山,直接挑明了来意,“想必我那个远亲刘希,已经找过您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他那人胆子小,怕担责任,所以话没敢说全。”
李忠这才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他想让你们对付的那个所谓的探子,就是如今县衙的新任典史,陆青言。”
“当然,我找过来,就是想让你们青蛇帮,帮我把这个人解决掉。”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也已经联系了阎王殿。”
紧接着,李忠又伸出了一根手指。
“但是赏钱,只有一份。”
“我是什么意思,你们应该很清楚。”
李忠的意思很明确,他不在乎是谁动手,他只要一个结果。
他出的价钱,也确实很让人满意。
俞青的目光缓缓从鬼婆身上移开,看向了身旁的铁塔。
铁塔也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
那一瞬间,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俞青说道:“婆婆的消息果然是灵通,不错,我们确实在找那位新上任的陆典史。”
“而且……阎王殿的朋友们,似乎也对这位陆典史很感兴趣。”
“只不过这黑瓦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兄弟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他人影。”俞青摊了摊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婆婆您既然把我们请来了,想必是已经知道这位陆典史的下落了?”
“他就在我这里。”
鬼婆的回答,简单直接。
“在您这里?”
俞青的声音倒是没有太过惊讶,鬼婆不会无的放矢。
鬼婆点了点头:“老婆子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他,直到你们两家的人都开始在巷子里到处找人,我才派人去查了一下。”
“上面来的典史,是官。”鬼婆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既然他进了我听雨楼的门,就是我的客人。我的规矩,你们都懂,在我这楼里,谁也别想动手。”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副商人的精明。
“不过嘛,他总有要走的时候。老婆子我可以卖给你们一个消息,一个关于他何时离开的消息,至于你们谁能在他离开之后得手,那就各凭本事了。”
“李家出的价码,老婆子我也听说了。”
“未来三年赤灰丹的独家供应权。”
“这彩头,确实诱人。”
鬼婆话锋一转:“不过那是你们和李家的交易,与我听雨楼无关。”
“现在,那陆青言的消息,卖给你们两位,价高者得。”
俞青听完,没有接话,他只是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铁塔。
铁塔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想法。
俞青这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婆婆,您这算盘,打得可是真响啊。”
“我们两家争得头破血流,您坐收渔翁之利,这买卖,做得精明。”
鬼婆面无表情:“听雨楼,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要赚钱的。”
“那是自然。”俞青点了点头,竟直接对着身旁的铁塔说道,“铁塔兄,你觉得呢?”
“你我两家,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让婆婆白白赚了银子,最后出去,还得再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定个输赢,何必呢?”
“依小弟之见,不如你我两家,凑一份银子,先从婆婆这里把消息买下来。”
“等那姓陆的出了这听雨楼的门,到时候你我再各凭本事,谁能先摘了他的脑袋,那李家的赏钱就归谁。”
“如此一来,既给了婆婆面子,又不伤你我两家的和气,铁塔兄,以为如何?”
这番话说得是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鬼婆听完,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没有说话。
俞青之所以要出这笔钱,目的也很明显,单论实力来说,听雨楼也许比不上阎王殿和青蛇帮,但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鬼婆让他们两家成不了事,还是很简单的。
凑这笔银子,无非是向鬼婆买个承诺罢了。
铁塔抬起头,那双如同铜铃般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回答俞青,反而对着鬼婆,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这事,我做不了主。”
铁塔从那张对他来说有些过小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庞大的身躯,瞬间给这间会客厅带来了一股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
“此事,牵扯到李家,牵扯到赤灰丹,更牵扯到上面的意思。”
“我只是个办事的,得回去请示我们殿主。”
他说完,竟对着鬼婆和俞青二人随意地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