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认定了,这必然是李家不甘心失败,在暗中进行的报复。
在他看来,公子虽然智谋超群,但终究是个文弱书生。能将他伤成这样,必然是动用了数倍于己的武道好手。
他怒吼着,转身就要去召集旧部,拼个鱼死网破。
“站住!”
一声沙哑,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叫住了他。
是陆青言。
他强忍着剧痛,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拦在了陈铁山的面前。
面对陈铁山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和父亲那充满了担忧与自责的目光,陆青言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仇恨与愤怒。
他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铁山叔,不是他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让陈铁山那狂暴的怒火,都为之一滞。
“那……那是谁?!”陈铁山咬着牙问道。
陆青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说道:“是我自己……”
“我晚上去城外的黑风林里练了练手,想看看自己如今,到底有几分斤两。”
“没想到,运气不好,不小心招惹了一头硬茬子。”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小伤?!
不碍事?!
陈铁山和陆远看着他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那不断渗出的鲜血,心疼得如同刀割一般。
这是何等凶悍的“硬茬子”,才能把人伤成这样?
而他,又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搏杀,才能从那样的绝境中,活着回来?
陈铁山不再多问。
他不是蠢人。
公子不想说,他便不问。
他只知道,公子需要他。
这位沙场老兵眼中的滔天杀意,瞬间消失。他猛地还刀入鞘,转身大步走向后厨。
“公子您等着,我去取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来!”
庭院里,只剩下了陆青言和他的父亲。
陆远提着灯笼,一步步地,走到儿子的面前
他伸出那双微微颤斗的手,想去触碰儿子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了他,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这位一生刚直,从未在外人面前流过一滴眼泪的老人,此刻,眼框却红了。
他没有再问一句。
因为他知道,儿子长大了。
他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他这个当爹的,除了担忧,竟什么都做不了。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自责与心疼的叹息。
“言儿……苦了你了。”
陆青言看着父亲那满是痛惜的眼神,心中一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爹您看,这伤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流点血罢了,过上一宿,保管好得七七八八。”
他这是在安慰父亲,说的,却也是事实。
房间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陈铁山从后厨打来一盆热水,小心翼翼地拧干布巾,为陆青言轻轻擦拭着伤口上凝固的血迹。
当那血污被擦去,露出下面那翻卷的皮肉和森森的白骨时,这位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的铁血汉子,眼圈却控制不住地,红了。
他不敢想象,公子究竟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搏杀,才能从那样的绝境中,带着一身如此可怖的伤痕,活着回来。
他手上的动作,越发地轻柔,生怕一丝一毫的力道,都会加重公子的痛苦。
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些墨绿色的药粉。
那药粉一接触空气,便散发出一股浓郁而清冽的草药香气,显然是价值不菲的上品金疮药。
他将药粉,均匀地洒在陆青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嘶——”
药粉接触到血肉的瞬间,那种火辣辣的、如同被无数根钢针穿刺的剧痛,让陆青言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暴起了一层青筋。
但他,却死死地咬着牙关,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这点痛,跟他心中的那团火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陆远就站在一旁,看着儿子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却又因为极度的隐忍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几次想开口,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儿子不想说。
他知道,有些事,自己这个当爹的,已经帮不上忙了。
陆青言没有提及“老虎”和“兽核”的任何事情。
这不是不信任。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信任,所以才不能说。
他知道,这个秘密太大了。
一个刚刚上任的从九品典史,竟能独自猎杀一头堪比准妖兽的老虎?
而那枚兽核,更是足以引来无数窥伺和杀身之祸的至宝。
在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好这个家之前,这个秘密,只能烂在他的肚子里。
他必须,也只能,选择独自背负。
至于那枚兽核的真正价值和具体用法,他准备等风声过后,再去城里的药铺,或是那些看起来有些门道的当铺,旁敲侧击地悄悄打探一番。
当陈铁山用干净的布条,将他身上的伤口全部细心包扎好之后,陆青言那身血污的破烂衣衫,才被换了下来。
“公子,您早些歇息。俺就在门外守着,有任何事,您随时叫俺。”
陈铁山沉声说道。
他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寸步不离公子左右。
“有劳铁山叔了。”陆青言点了点头。
陈铁山退下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陆远转身,从一直温在旁边小炉上的药罐里,倒出了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汤药。
“把这个喝了。”
他将那碗参汤,端到陆青言的床边。
陆青言接过,一股暖流,顺着碗壁,传入掌心。
陆远没有再追问他受伤的缘由,也没有再提那些让人心悸的伤口。
他只是在床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看着烛火下,儿子那张比同龄人显得成熟太多的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言儿,我知道,你明日,就要正式走马上任了。”
陆远的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沧桑。
“爹,没什么不放心的。”
陆青言笑了笑,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陆远却摇了摇头,神色无比凝重。
“为官,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首先,是那个钱炳坤。”
“我知道,此人是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你在公堂之上,当着郡守大人的面,让他颜面尽失。他心中,对你必然是又敬又怕,又恨又妒。”
“但你切记,他终究是吏部任命的广陵县令,是你名义上的上官。你明日到了县衙,万不可因今日之势,就对他失了礼数。”
“公堂是公堂,衙门是衙门,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官场上的规矩,不能坏。否则,你就是授人以柄,他随时可以‘不敬上官’为由,参你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