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逼近,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承志。
“是你陆远一人承担得起,还是我广陵县满城百姓,能承担得起?!”
“不!谁都承担不起!”
方克自问自答,语气斩钉截铁。
“届时,唯一能去平息仙宗怒火的,只有我们的郡守大人。陆县令此举,名为守法,实为惹祸,是为了一己之私,将天大的麻烦甩给自己的上官,是陷郡守大人于不仁不义之境地。”
“此等短视之徒,此等无担当之辈,有何资格谈什么‘为民请命’?!他这分明是‘祸害百姓’!”
“此,为其罪二也!”
两宗大罪,一项是“阻断仙缘,无视荣耀”,另一项是“招惹仙宗,陷上官于不义”。
每一顶帽子,都大得吓人。
方克的逻辑,堪称毒辣。
他完全避开了李家“构陷官员”、“暴力圈地”的犯罪事实,而是将整个事件的性质,从“法律问题”,偷换概念成了“政治问题”和“外交问题”。
他不跟你谈《大夏律》,他跟你谈青云剑宗。
他不跟你讲道理,他跟你讲后果。
这是一种典型的,只属于上层阶级的流氓逻辑。
我跟你谈利益,你却跟我谈对错?
幼稚!
这番话说完,整个公堂的气氛都变得无比压抑。
堂外围观的百姓,脸上原本的义愤填膺,此刻也被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恐惧所取代。
是啊,为了陆大人出头,得罪了仙师,万一仙师降罪下来……那可怎么办?
人,终究是现实的。
就连张承志身后的几名郡府官员,此刻也是交头接耳,面露凝重之色。
显然,方克的“风险论”,成功地拨动了他们这些官僚心中最柔软、最恐惧的那根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为了一个前途尽毁的陆远,去得罪一个有仙人做靠山的李家,甚至可能惹怒青云剑宗,值得吗?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怜悯,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了陆家父子身上。
在他们看来,这个局,已经死了。
你陆远清廉?你陆远有理?
没用!
在“仙缘”和“仙祸”这两座大山面前,你那点可怜的“法理”,脆弱得就象一张薄纸。
方克功成身退,对着张承志再次躬身行礼,姿态谦卑,但眼角的馀光,却充满了胜利者的倨傲。
李正源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甚至挑衅般地看向陆青言,眼神仿佛在说:小子,你拿什么跟我斗?
整个公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了高堂之上的张承志身上。
张承志的脸色,确实不好看。
方克的这番话,看似是在为李家辩护,实则也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他将张承志高高捧起,然后又将“青云剑宗”这座大山搬了出来,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你张承志不是要“名声”吗?
好,你若罚我,就是打压仙苗,自毁长城。
你张承志不是要“政绩”吗?
好,你若罚我,就要承担仙门降罪的风险,到时候别说政绩,官帽都保不住。
张承志端着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纹路,心中已是怒意翻腾。
他不是怕什么青云剑宗,正如他之前对师爷所说,朝廷的力量足以制衡仙门。
他愤怒的是,李家和这个方克,竟敢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用这种方式来要挟一名朝廷的四品大员。
这是在打他的脸!
但是,他又不能直接发作。
因为方克的话,虽然是歪理,却也占据了某种“政治正确”。
他如果强行驳斥,说自己不怕青云剑宗,那传出去,就成了他张承志狂妄自大,不敬仙门。
有些话私底下说可以,可若是放在公众场合,那便是万万说不得的。
这口恶气,憋得他几欲吐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承志目光如刀,没有看咄咄逼人的方克,也没有看一脸惨白的陆远,而是越过所有人,径直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少年身上。
从这个少年踏入公堂的那一刻起,张承志就在观察他。
他发现,无论是面对李正源的挑衅,还是面对己方父亲的气愤,亦或是方克那番石破天惊的辩词,这个叫陆青言的少年,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张承志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那份让他拍案叫绝的《拨乱反正之策》,或许……真的是出自这个少年之手?
“呵呵……”
张承志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打破了堂上的死寂。
他看着陆青言,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青言。”
“本官问你。”
“方讼师所言,你父阻碍仙缘,罔顾大局,陷一城百姓与本官于险地。对此,你可有话说?”
这一问,如同一柄尖刀,精准地刺向了陆青言。
张承志不愧是老狐狸,他巧妙地将自己从李家的威胁中摘了出来,将这道看似无解的难题,原封不动地抛给了陆青言。
现在,轮到你来回答了。
你若承认,那你父子二人便是广陵县的罪人,罪该万死。
你若否认,那你就要拿出足以说服本官,说服这满城百姓,甚至说服那虚无缥缈的青云剑宗的理由!
刹那间,整个公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一盏盏聚光灯,齐刷刷地打在了陆青言的身上。
李正源在冷笑,方克在旁观,陈铁山在担忧,陆远在绝望。
堂外的百姓,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一手掀起了滔天巨浪的少年,面对李家这足以压垮一切的终极底牌,该如何应对?
这,是一个关于“道德”与“利益”的死局。
是一个凡人,面对“仙”,与生俱来的原罪。
然而,在万众瞩目之下,陆青言非但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的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些许戏谑的微笑。
他先是对着高堂之上的张承志,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而后,才将目光转向那位智珠在握的方大讼师。
“方讼师,是吧?”
陆青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你的话说完了。”
“现在,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