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指了指那几张写着童谣的碎布:“第一把刀,是捅向人心的。”
“你去找城里最油滑的那些小乞丐,给他们几文钱,让他们把这几首童谣唱遍全城。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让所有百姓都知道,陆家是冤枉的,李家是恶霸!”
接着,他指向那份名单:“第二把刀,是捅向利益的。”
“你拿着这份名单,去找上面的王铁匠、张屠户他们。告诉他们郡守要来的消息,给他们希望,让他们联合起来,准备好状告李家巧取豪夺的证据。”
“我们要把事情闹大,从私人恩怨,变成李家在破坏整个广陵县的生意!”
最后,他指了指那份最重要的诉状,目光变得无比郑重:“这第三把刀,也是最致命的一刀。铁山叔,你最后,必须去找一个人——林记布庄的林婉儿,张秀才的遗孀。”
“一个弱女子?”陈铁山下意识地皱眉。
“对,就是她!”陆青言肯定地说道,“她识文断字,在读书人里风评极好。你不用让她去告状,那会吓坏她。你把这份诉状交给她,请她帮忙,用最好的楷书,工工整整地抄写十份。”
“然后,再请她悄悄地把这些抄本,给县学里那些受过我爹恩惠、对李家敢怒不敢言的穷秀才们看,我们要让读书人先‘统一思想’。”
陈铁山听完这三步,整个人都愣住了,他那习惯了直来直往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
他一把抓起那些布条,粗声粗气地说道:“公子,你说的这些俺听不懂!”
“童谣?状纸?找个女人抄抄写写?这跟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区别?李家那群畜生只认刀子!靠这些软趴趴的东西,能把您和大人救出来?”
他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显然对陆青言的整套计策都充满了怀疑:“依俺看,还是召集弟兄们,趁着夜色杀出去最稳妥!”
陆青言叹了口气,他知道,必须让这位忠心耿耿但一根筋的武夫,真正理解他的计划。
“铁山叔,我问你,李家为什么能横行无忌?”
“因为他们有仙师,拳头硬!”陈铁山不假思索。
“没错。但我们比他们更硬,就能赢吗?不,我们会被他们的后台,那个炼气期的仙人,那个叫青云剑宗的庞然大物,碾成粉末。”
陆青言的目光变得锐利。
“所以,我们不能用他们的规则去打。我们要用另一套规则,大夏王朝的律法,人心向背的公道!”
“郡守张承志,再过两个月就是他的年度‘大计’考核,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政绩!是稳定!而我给他的这份诉状,就是一份天大的政绩!一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整治地头蛇,收拢大权,还能充实他钱袋子的大礼!”
“我们不是去求他,而是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陆青言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象重锤一样敲在陈铁山心上。
陈铁山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那眼神里的冷静和智谋,让他感到陌生,却又莫名地信服。
他沉默了许久,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那双充满血丝和杀意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明悟。
“公子,俺还是不太懂。”他挠了挠头,脸上有些赧然,“但是俺听明白了,劫狱是死路一条,你这里还有一条活路。俺信公子!你说怎么干,俺就怎么干!”
陆青言笑了,这就够了。他不需要陈铁山完全理解,只需要他绝对执行。
他看着陈铁山那双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平静地说道,“铁山叔,今夜,我们不劫狱。”
“我们……造反。”
他顿了顿,在那位沙场老兵震惊的目光中,补充完了后半句:
“用他们的规矩,反了他们的天。”
“造反?”
陈铁山浑身一震,这个词仿佛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他是在沙场上见过血,见过真正造反是何等尸山血海的汉子。
他以为公子说的“反”,是召集旧部,拼死一搏,是刀剑出鞘,血溅五步!
可现在,公子递过来的,却是一份诉状,几首童谣,和一张写满了市井小民名字的名单。
在陆青言条理清淅的解释下,他虽然对那些“舆论”、“民心”的道道依旧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内核——公子要借郡守这把刀,去砍李家这颗毒瘤。
这个计策,比他想的劫狱要高明无数倍。
“公子……”
陈铁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那双握惯了钢刀的手,此刻捧着那几片轻飘飘的破布,却觉得比千斤重担还要沉。
“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问,也没有再尤豫。他将三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如同揣着这个世界的火种。
“公子,保重!等我消息!”
说罢,陈铁山猛然转身,那魁悟的身躯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快步走入黑暗。
然而,当陈铁山真正开始执行计划时,他才发现,事情远比陆青言说的要艰难。
第一步,点火,传播童谣。
他找到了城西破烂巷子里的几个小乞丐,掏出几文钱,让他们去传唱。
可为首的那个年长一些的乞丐,一听童谣的内容,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把钱推了回来。
“不行不行!陈都头,这钱我们不敢挣!李家的人心狠手辣,前几天有个说书的就因为在茶馆里编排了李家几句,夜里被人打断了腿拖走了!我们要是唱这个,被抓住了会没命的!”
陈铁山眉头紧锁,他没想到,李家的威慑已经深入人心到了这个地步。
他耐着性子,学着陆青言的口吻,压低声音道:“怕什么!郡守大人马上就要来了,李家不敢在这时候乱来!再说了,你们是小孩子,谁会跟你们计较?唱几句就跑,谁抓得住你们?”
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说动了几个胆子大的,但也只是答应“试试看”,拿了钱一溜烟就跑了。
第二步,串联商户。
他拿着名单,第一个找的就是“王铁匠”。
王铁匠的铺子曾被李家强行低价收购,算是苦主之一。
然而,当陈铁山深夜敲开王铁匠家的后门,说明来意后,那个平日里膀大腰圆的汉子,却把头摇得象拨浪鼓。
“陈都头,您别害我了!”王铁匠一脸惊恐,压低声音道,“我就是个打铁的,老婆孩子还在家,我哪敢跟仙师老爷们作对?告状?那是茅房里点灯——找死啊!”
说着,就要关门。
陈铁山一把按住门,沉声道:“王大哥,你甘心吗?陆大人为我们这些百姓丢了官,现在全家都要没命了。我们不站出来,谁还能为我们说话?郡守大人巡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将陆青言教他的话术,关于“窗口期”、关于“法不责众”,掰开了揉碎了讲给王铁匠听。
王铁匠靠在门板上,眼神里满是挣扎和恐惧,额头上汗珠滚滚。
许久,他才咬着牙,象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得跟其他人商量商量……我一个人,不敢……”
总算,有了一丝松动。
最关键的第三步,策反士林。
陈铁山找到了林记布庄的林婉儿,那位病故张秀才的遗孀。
林婉儿听完他的来意,看着那份诉状,一双秀眉蹙得死紧。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默了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陈都头,民不与官斗,官不与仙争。陆大人是好官,可这世道……”
她的眼中,是看透了世事的悲凉和无奈。
“林姑娘,”陈铁山抱拳,语气郑重,“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了。但公子说了,读书人的笔,比刀剑更有力量。”
“您丈夫张秀才在世时,也曾受过陆大人的赏识和帮助。如今,只需要您帮忙抄写几份,将这份公道,递给那些同样心怀正气的读书人,这难道不是张秀才在天之灵也愿意看到的吗?”
提到亡夫,林婉儿的眼神微微一颤。
她想起丈夫生前常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再看看眼前这位满脸焦急却目光坚定的武夫,心中的冰冷似乎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角。
她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份诉状,轻声道:“东西我收下了,但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那些秀才……骨头软的,比硬的要多。”
一晚上下来,陈铁山精疲力尽。
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公子的计策,每一个环节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运气。
这哪里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这分明是一场拿捏人心的豪赌!
广陵县的夜,依旧深沉。
一个举步维艰的点火人,正为了那一线生机,在这片沉沉的黑夜之中,奋力奔走。